白瓷的餐具相碰,發出“咯哢”的鈍聲。
而齋藤歐米茄則向放置在我們四人麵前的茶杯裏小心翼翼地斟入猶如藥汁一樣的香草茶,為此她還特意換上了女仆裝。
“現在正是品茶時間。這次調配的是促進食欲、緩解精神壓力的混合茶!因此‘Angelica’就成了關鍵。這是主要使用根莖的草藥,有幫助改善食欲不振和血液循環的效果。這是我個人很中意的一種,亦被稱為‘天使的香草’,在香草專家眼中是很主流的香草。不能讓各位看到不負天使之名的超可愛樣子真是遺憾至極!作為代替,還請深刻體會它的功效!還有,這裏麵大膽混入了對消化器官的調節能力有益處的澤蘭。這個澤蘭也就是所謂的輔助係香草,與助消化的香草混合時非常有效,可謂無名英雄。以上調理好了胃的狀態,接下來就是為了發揮緩解壓力的效果搭配了德國洋甘菊、橙花、香蜂草、小茴香等等。此外為了追求營養……”(注:這裏的“Angelica”指當歸,或者說與當歸同屬的草藥。因為其學名都以“Angelica”開頭。這裏最有可能指的是大和歸或稱東當歸,學名Angelica
acutiloba)
下個瞬間,姐姐毫不掩飾自己的憤怒,狠狠地瞪著歐米茄。
“——閉嘴,看茶的。太聒噪了。”
“……”
“而且這算什麼茶,難喝的要死。反要讓人無端增加壓力。有效用是好事,但我認為懂得察言觀色才是服務業。你說呢?”
“……啊嗚。”
肩膀猛地一顫,歐米茄後退幾步。
剛一喝過香草茶的姐姐,當即給出了差評。即便是暴走係爆乳女歐米茄,在姐姐麵前也招架不住。
“啊哈哈……你、您不需要關於香草茶的解說……喂,神市,想點辦法!我可是超級久沒被人凶過了!?說來說去都是你租了這家店,才會發生這種事!?”
“哪兒跟哪兒呀。聽我說啊,大小姐。雖然香神小姐問今天可不可以使用店裏,答應的人是我,但我不也詳細地跟大小姐通過話了嘛。您不也說了可以任意使用嘛。”
“我是聽你說了,可那是我以為用來做料理的練習!香神神前輩用空閑時間來做各種練習,這我是知道的呀。”
“……有這事?哎喲,見鬼了誒。要用來做什麼我好像說過了,可是,要這麼一說,其實沒說過也不是不可能……”
“你啊,神市。你以為你做了多少年我的管家。”
“啊——從小姐還會尿床的時候就開始做啦。差不多十年?”
“咳!不、不用說那種多餘的內容!雖然還沒想過開了你,但你這種太隨便的部分不改好,我很煩惱!”
“哦……說的是啊。對不住。”
“對不住你個頭……真是……”
主仆拌嘴。女仆與管家。
雖說如此,顯出的卻是身為主人的歐米茄喋喋不休,而仆人神市卻扭著頭表情散漫,這樣一幅不可思議的場景。
隻有和神市說話的時候,歐米茄的語氣會變得隨意,這一點有點意思。她和我們說話的時候,幾乎都是敬語。隻有和長久相處的仆人說話的時候,才會顯露情緒,心直口快地說話。
說心裏話,我覺得這也是相當溫馨的場麵了。
——和圍坐一張桌子,彼此麵麵相覷的我們四人比起來,格調不知道高到哪裏去。
“……”
四人落座的桌子。
從我的角度,旁邊是紅緒,對麵是姐姐,對角是莉莉。
氣氛,很沉重。
無法可想,無理可循,極為沉重。
特別是終於停止哭泣的紅緒和莉莉,兩個人都是剛剛大哭了一場,眼睛鼻子都紅著,從剛才開始一直在抽鼻子。
另一方麵,姐姐依舊是巋然不動的態勢。眉毛吊的老高,抿著嘴唇、架著胳膊,用不善的眼神凝視我們。
也就是說,我們四個人實在無法開口交談。
再者,懶散管家神市已經沒了說話的心氣,不僅拿出了“明天會更好”的放棄態度,還堂而皇之的點起了煙草。
最後,在這種情況下成為對話契機的是,
“哎——我說。事情我了解了。從龍子小姐的角度來看就是‘弟媳做飯不好吃’嘛。啊哈哈,這對於大姑子來說的確是忍無可忍的毛病——”
——即使被人凶過,依然毫無顧忌場麵氣氛之意,我路任我行的,非齋藤歐米茄莫屬。
不過,如此極度KY的發言,姐姐當然不會坐視不管。(注:日語的網絡用語,“不懂得分場合、看氣氛”的意思)
姐姐把站在旁邊的歐米茄,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如果我沒看錯,當姐姐觀察到歐米茄特定部位的瞬間,姐姐的眼睛睜大了),毫不掩飾自己的強硬態度,說:
“現在我想請無關人士保持沉默。”
“哦?”
“這件事,是我家的問題。請外人不要插嘴。”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言之有理。不過——”
歐米茄一副理解的樣子點點頭之後,突然眼神一翻,嘴角微微一笑。她的臉上,帶著一種很難說清楚的故意為之的笑容。
“從經驗來看,關於家裏問題,如果聽取當事人以外的意見,事情會進展得更順利一些。神市,你來說一說。”
“……啊?”
神市一臉驚訝,叼著的煙草差點兒掉了。歐米茄瞪了自己的仆人一眼,故意再說一次。
“——你來說一說。”
“您讓,我來說?”
歐米茄露出白牙,手叉著腰威風地命令他。
“這不廢話嗎!這種時候你不出麵誰出麵。講出水戶黃門這樣的老人家的真身,不就是阿助和阿格的任務嘛。一個道理!”(注:水戶黃門,即水戶光圀,德川家康之孫。助三郎和格之進是他的仆從。水戶黃門有許多“微服私訪”的民間故事,所以在故事的高潮處揭露真實身份的“任務”自然是助三郎和格之助負責。另外“圀”,則天造字,通“國”)
“呃……這道理沒聽懂……那,雖然累得不行,我試試看……”
神市來回看了看我們四人,然後開口道:
“這個啊。別看這個樣,我家小姐呢——可是有錢人。”
嘟囔出這麼一句話。
“要說有錢到什麼地步呢,這麼說吧。總之,小姐到今天為止還沒見過比自己更有錢的人。毫無疑問的,這一位便是全日本第一有錢的‘SAITO’家的小姐。雖然看著不像。”
“……啥?”
“‘看著不像’,是多餘的。不說這一句就再好不過了。”
“不是……我琢磨著用蔑視的語氣說可以增加可信度啊。因為小姐你言行舉止實在太不像個大小姐了不是。說話越多就越露馬腳。”
“在學校裝乖裝累了,你以為我願意啊。”
像這樣,主仆二人毫不客氣地吵起來了。
另一方麵,突然間被告知“眼前的女仆是個超級有錢人”,我完全傻眼了。
她是個有錢人,這我當然想過。拿女仆茶店當消遣、還有個管家跟班的大小姐,怎麼可能不是有錢人。
但是要說到日本最有名的“SAITO”——就是,那個吧。
被稱為醫藥界最安定的廠商,社會新人“最想就職的企業”排名每年都獨占鼇頭。正巧最近某個弱小的職業棒球隊因為母公司的撤資問題麻煩連連,而這家企業便成了控股企業第一候選,一時間眾說紛紜……?
——哎?該不是真的吧?
我把腦中浮現的企業名稱,輕輕地說出口。
“……‘齋藤製藥’?”(注:齋藤羅馬音即SAITO)
“是的?需要成藥、營養品、保健品,務必請選擇齋藤製藥。可以打折哦。啊,想要的話白給也行哦?”
一邊說著,歐米茄拿出無數的藥瓶和藥包,還笑眯眯的。
當然了,上麵的標簽有“齋藤製藥”的標示。
……居然是真的。
如果是齋藤製藥的千金小姐,自然肯定是極度的有錢人。這麼一來,父親是個鍾表廚、給女兒起了個名貴手表的名字、自家的庭院寬廣到有花田、有香草園的事情也可以理解了。
如此看來,這家會社的社長把幾百萬、不——幾千萬的勞力士表一手帶一個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其實還有比勞力士更高檔的特級表哎……)
“順帶一提,齋藤家是相當重男的家族,獨生女的小姐往上可有著十二位兄長。而且母親不止一位。這話隻在這裏說,為了接班人和繼承這類家族問題勾心鬥角,可不是說著玩的。不過小姐既是老幺又是女孩,關係不太大就是了。”
神市嘴裏說“不是說著玩的”,語氣卻根本沒有認真的態度。
——也就是說,這是真家夥。
雖然頭發沒有卷得像巧克力螺一樣、雖然不是“XX院”這種怎麼看都是有錢人的姓氏、雖然也沒有大小姐式的說話方式——但是,齋藤歐米茄依然生長在遠遠超出我想象的豪門裏。
不過,說實話……雖然不像神市,可連我也想說“雖然看著那啥”。
“其實,父親和兄長們也並不是惡人。隻不過,母親們和嫂子們有相當多的壞心腸。許多事情,一言難盡。補充一句,我會做女仆茶飲,也是因為從生下來就太被嬌寵才有的反抗。總算有個女孩出生,我家那些男人們把我寵得可了不得啦。真是的,即便我生為女兒身,也有著常人具有的奉獻精神或者說M嗜好——”
歐米茄說到這裏,似乎終於意識到了我們的眼神在各種意義上都不太妙,她紅著臉整理了一下自己,做作地咳嗽一聲。
“咳、嗯哼!話、話題說遠了!呃,好的。總之,我已經習慣了家庭糾紛!現在還請聽我一言,不知您以為如何。”
“……原來,如此。合情合理。”
此刻龍子姐姐抹著額頭,做出思考問題的姿勢。
她目不轉睛地反複打量歐米茄,好像在看什麼可疑人物。
我說啊,是不是有點看太多了,姐姐……尤其總是看某個部位……就算己所不備,何苦呢……
姐姐打量了歐米茄一會兒,徐徐開口。
“你的看法也不無道理,說說無妨。”
“噢噢!不愧是做姐姐的!真是通情達理!”
歐米茄的表情突然爽朗起來,把手中的銀餐盤壓在胸口上,然後微微笑道。
“——我認為,孰是孰非,該分個清楚。”
“這話怎麼說?”
“說的是這已經不是僅限於姑媳之間的範疇了——你們二位的矛盾,錯在完全說不上話的前輩。”
……矛頭突然轉向。
“哎,我……!?”
“就是你。基本上來看,作為男人的氣度太小了,自己不會做菜還滿嘴的抱怨,除了吃什麼也不會的葉介前輩責任最大。”
“……”
“前輩。我等你回答呢。如果做得到,想反駁也可以哦?”
“……嗯,是、我……是我……錯了……”
“嗯,就是這樣?”
她眼睛裏飽含好戰的意圖,如此大膽斷言。
說得這麼直白露骨,即使是我也不免深感打擊。
被一個剛認識不久的、比我年紀還小的女孩看的知根知底,被說教到啞口無言,這深深地打擊了我。
似乎還要追擊,歐米茄繼續陳述見解。
“姐姐您想把香神神前輩攆出去,另一方麵香神神前輩想的正相反,這就出現難題了。從身為旁觀者又有著豐富經驗的我來看,這時候男方不出麵,由兩位決定是非——我可以百分之一百的說絕對不好。理由有很多……最主要的理由,還是明明兩位都是考慮男方才各有做法,但是卻因為當局者迷而不能正常判斷了。因為雙方都認為“自己是對的”,究竟什麼不對完全說不清楚,才無助於溝通。這方麵的姑媳問題,特別的糾結。”
““……””
姐姐和紅緒沉默了。
接著歐米茄直直地看我的眼睛。
說出了決定性的一句話。
“這時候又該前輩了。說到底——前輩希望如何?對前輩來說,最理想的結果又是什麼?這一點很重要,最為重要。”
“……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事情。”
“對。”
這是為什麼呢——這一點完全不需要考慮,答案一定早已得出了。隻不過,我一直沒有把它化作明確的語言。
我十分自然地得出了答案。
然後,說出了口。
“——我,想吃紅緒做的菜。”
“葉介!”
臉朝下的紅緒抬起頭,眼睛圓睜,看著我。
不過,我意識到時機不妙,這個發言會招致種種誤會。必須加以訂正。
“啊啊,不是……我想說的還是‘好吃的菜’,並不是積極地想吃現在的‘難吃的菜’……不,作為男人當然想吃女孩做的飯菜呀?嗯,我也想一直吃紅緒的料理……雖然難吃……”
“誒……葉介……”
“不是,雖然我是那麼說的……”
紅緒的表情為之一變,顯出了極為露骨的失望表情。
直到不久前,如果我知道紅緒做的菜有多難吃,頂多也就是給個“喔——是麼。真不容易”這樣敷衍的反應就結了。
畢竟,我完全沒有機會讓紅緒給我做菜——因為沒有直接發生受害或問題,對此態度冷淡也是很正常的。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偏偏是——偏偏是烹調技能的好壞,成為了我們二人之間重中之重的問題。
但是,也因為這種手藝不精的狀況,使得經過中學時代略為疏遠的我們,重新迅速拉近了距離也是事實。
所以,我心裏暗想。
——如果紅緒的飯菜變好了,又回到了從前那個“完美幼馴染”的時候,我們兩人的關係,那個時候又會如何呢。
“葉介。你的想法我明白了……但是。”
姐姐言辭淩厲地質問我。
“即便你這樣說,又打算怎麼辦。不好意思,香神和我的對決是她輸了——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你要讓我怎麼接受這件事?”
姐姐說的不錯。
但是。
我已經想了一個辦法。
“……那隻是紅緒輸了,對吧?”
“什麼?”
“剛才歐米茄不是說了嗎。隻有姐姐和紅緒,再怎麼對話也是糾結。那麼要挑戰姐姐——我也可以吧?現在可別再說什麼和我沒有關係——姐姐也是,紅緒也是。”
“……哼。”
姐姐的眉毛抖了一下。
姐姐雙目明亮如炬,架著雙臂,桀驁不馴地發話了。
“——就是說,要超越我是嗎。你這個弟弟,要超越姐姐?”
“不,呃,這麼說實在是太誇張了……但是,對了。”
但是,細細想來。
“從結果上看,就是如此……”
“真不幹脆。給個痛快話。”
“……這,我知道了。我說行了吧,我說……”
平複情緒,我重新麵對姐姐。
“我不服從姐姐的意見。雖然我就像是姐姐的仆人一樣長大的,過去大致上你說的事情我都聽從。但是,我終於想明白了。隻有這次——我不同意。可能姐姐從以前開始就不喜歡紅緒,但我覺得這一定是因為不太了解她。紅緒可厲害了。這是和她做了十七年青梅竹馬的我懷著最大自信可以斷言的事情。事到如今,沒有一丁點的必要需要‘重新選擇交往的對象’。”
說到最後,稍微帶了一點挑釁意思。
實際上,我真的很火大,起碼得讓我說兩句。
哎,到現在我也覺得真夠扯的。說什麼“換個人”,這等同於全盤否定了我和紅緒這十七年。哪有被其他人這麼講的道理。
真是豈有此理。
“——是嘛。看來,你也是自己好好考慮過一番的。”
“這當然。”
“……原來,如此。”
點點頭,姐姐可可色的臉頰微微歪了一下。
細微的笑容。
扭著身子,姐姐非常開心的說。
“呐——葉介,姐姐我,很高興。”
“……啊?”
“我反對讓香神進家門,是有理由的。這不是個人好惡的問題。我認為,香神紅緒是甘甜的蜜——不,這個比喻稍顯不足。對,要說的話。”
帶著不可思議的表情,說。
“——我認為,香神紅緒,是個魔女。”
“……”“……”“……”
店內充滿了迷之沉默。
我心想再沒有比這更不適合紅緒的頭銜了。不,隻看攪拌大鍋製作奇怪東西這一點倒是非常吻合,但是從其他方麵的感覺上就,這個。
風馬牛不相及啊。
連莉莉都撓著下巴,“紅緒是……魔女……witch?”我知道姐姐不喜歡紅緒,但這也……
“姐姐……怎麼說這也太……這個,脫離現實……?”
“怎麼可能說到那方麵去。應該說,你怎麼就沒發現呢。香神紅緒——是個危險的女人。”
姐姐緩緩地搖搖頭。
……果然,還是不太懂。
紅緒本人則是明顯不懂什麼意思還嘀咕著:“原來我……其實很邪惡啊……”
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香神,過於完美了。”
姐姐說了。
“……啊?”
“我是說因為她過於完美,你隻要和香神在一起,整個人就會漸漸墮落。畢竟這丫頭比你自己更加了解葉介是個什麼人。到最後,你會把一切都推給香神去做,變成一無是處的廢物男人。所以我才說和你不配。我為什麼要把一定會讓自己弟弟變成廢物的女人迎進家門呢。沒有這個道理,不可能有這個道理。或許母親會說‘這又沒什麼不好’,但我無法忍受。所以我稱其為‘危險’,把她這種魔力稱為‘魔女’。”
“喂喂喂,龍子阿姐。說的太邪乎了吧……再怎麼說也不會有這種——”
怎麼可能隻要和紅緒在一起我就會墮落,說得好像毒品一樣……
……
…………
“哎……完、完全不能……否定……!?”
“蠢材。所以我就說了。”
姐姐一臉無奈,歎了口氣。
“而且。似乎你完全地誤會了——我可並沒有討厭香神哦?要說好惡的話……唔,姑且,算是好印象。”
“哎……!?”“啊,真、真的假的?”
“當然。這種時候何必說謊。”
姐姐肯定地點頭。我和紅緒看了看彼此的臉,都是驚愕表情。
“隻不過,我把弟弟的事情看得更重要,僅此而已。”
好幾件不知道的事情被揭露出來。其中也包括姐姐是多麼的關心我。
暫時出現了對話的斷檔。
但,這絕不是令人難捱的沉默。
“——我希望葉介長成出色的男人。然而隻是和香神在一起,我親愛的弟弟就會自甘墮落。這是我一直以來的心病。
所以,如果你自己毫無作為,繼續飯來張口、享受怠惰的話。我作為姐姐,作為一個愛你的人——我覺得有義務把你從香神處拉出來。但是,或許這次做的不好?因為重要的人被羞辱,你有生以來第一次正麵頂撞我的意思。而且,還是為了個女人。這真是傑作。說不定,葉介和香神在一起可能不會變成廢物——你讓我第一次有了這種念頭。還有比這更值得我高興的事嗎。”
“……怎麼說呢,這想法太過時了吧?”
“不湊巧,我就是這樣的人。”
說著,姐姐的指尖“嗒”的一聲,敲擊桌子。
幹脆的聲音,回響在我的耳朵裏。
“我說葉介啊。我是葉介你的‘姐姐’。你說的不錯,我就是長成了一個頭腦頑固、思維過時的人。我隻能用我的尺度去思考事物。所以,我認為總有這麼一天。因為絕對不能退讓的部分——你與我的想法發生衝突的一天。”
姐姐直率地看著我。
視線帶著異於平常的感情。
“不是香神紅緒,而是你來做,由你——來戰勝我、讓我服從。既然對我這個姐姐的支配不服氣,你就必須讓我能夠接受,清楚地向我證明。葉介你——不是一個待在女人身邊一無是處的廢物。”
我回答。
“我知道。不用你多說。”
“這就對了,”姐姐的嘴角露出微笑,“——這才是,我的弟弟。”
“比試的方法?”
“明知故問。我不會留情的,就用我最擅長的事來較量。”
“……果然,是這個。”
就這樣,我和姐姐將一決勝負。
而我們——將其限定在吃上麵。
當然,比賽的方式原本有無數選擇。然而,這次的事件因料理而起,要做個了結,方式自然就有了限製。
再者最重要的,姐姐最大的愛好——也與飲食有關。
姐姐高聲宣布。
“就用吃來決定……看能吃多少。”
也就是——比胃口。
◇ ◇ ◇ ◇ ◇
◇
星期六。
夜盡天明,決戰的日子這麼快就來了。
“清晨,真早啊……”
我下了樓梯,走向起居室。這一天永遠不來該多好,我腦子裏滿是這種消極的思考。
要了結了。
今天,一切塵埃落定。
可是,不能在這裏止步不前。現在是生死一戰的早晨。我必須代替紅緒,有所作為。
——姐姐,是實打實的大胃王。
姐姐進餐的氣勢,真叫人懷疑那麼嬌小的身體是怎麼塞進那麼多食物的。而她狼吞虎咽的場景,對我來說早已司空見慣了。
家族旅行去了種種地方,也總是起因於姐姐一句“我想嚐嚐那個”。
雖然這麼說,姐姐也並非每天都如餓鬼一般。
對於姐姐來說,“大餐”是興趣,而非那種每天不大吃一頓就無法忍受的Food
Fighter。事實上,回到日本一起生活以來,姐姐從沒有暴飲暴食過。
不過我覺得零食還是相當地多。
比方說吃完飯後又說“肚子有點空”,又弄了超大碗的泡麵五分鍾吃完了。將莉莉從輸入雜貨店買來的“速食土豆泥”這類幹燥過的馬鈴薯粉末,倒入半升左右的牛奶黃油混合物,做成無比可疑的食物大口大口地幹掉一大杯。
總之就是能吃。
能吃得要死。
麵對這種擺明了越吃越瘦的對手,居然不得不用比胃口來跟她較量……不,實際上是有勝算,雖然十分艱難。
不管怎麼說,無論如何不能輸——這一點毫無疑問。
“早。”
“葉介,早上好呀。”
莉莉已經在起居室裏了。坐在她一直坐的椅子上。早早地把私服換好(寬大的水藍色半袖衛衣、黑色內衣、牛仔熱褲、黑色長筒襪),看來已經做好出門的準備了。
“莉莉,你可真早。我感覺你一直都睡得很晚啊。”
“哎呀!真、真害羞……這個,請不要說這個……”
莉莉紅著臉,用手掌捂住眼睛。
然後,手指間露出縫隙,看著站在原地的我,用原本動聽的聲音艱澀地說:
“但是,今天是,重要的日子。”
“……說的是啊。”
“是的。”
小小地點頭。
微妙的空當。
我就像是在黑暗的房間裏摸索手電筒一樣,把第一時間想到的沒什麼營養的問題拋了出來。
“話說,姐起床沒有。”
“在廚房呢。從剛才開始就咚咚咣咣的。”
“真的?哎,這是,在做什麼東西……?”
“唔唔唔,不好說。我感覺好像沒有點火……”
莉莉搖搖頭。
一般情況下隻要去廚房瞧一眼就行了,但是現在,我不想把它當成今天的第一要務。
所以我無所事事地,兩手空空地,不說話幹站著。
當然,這和昨天讓莉莉哭泣這件事也有關係。不過,這是造成尷尬的次要理由,不是主要原因。
重要的一天。
真的,很重要。
本想要保持平常心態,但是我好像還是沒來由地緊張。
如果是平常,本能很簡單接上的對話思路,卻好像麥芽糖一般稀鬆,簡單地中斷了。
“葉介。”
突然,莉莉的聲音變得有些大。
我被嚇到了,自然下落的視線又抬起來,和坐在沙發上的莉莉對視。她帶著笑容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是這樣,嗎。
之前也碰到過這種情景——我這樣想著,無言地接受了,在莉莉身邊落座。
“昨天,真是對不起。像個小孩子似的。”
莉莉低下頭。
聽到她這樣說,我也慌張地提高了聲音。
“啊,不……那是我不對。莉莉沒有錯!”
“不是這樣的。”
莉莉眯著眼睛,無言地緩緩搖頭。青蘋果清爽的香氣竄進了我的鼻子。
“……葉介你不是請我吃了像山一樣多的美味食物嗎,我也希望自己能請大家吃才好。吃了好東西,大家都可以,展露笑顏。這是非常、非常、非常美好的事。在英格蘭很少想過的事情,我在日本學到了。”
“英格蘭,呃……在那邊,怎麼說。關於吃飯的各種講究……傳統一類的東西,沒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