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裏伊娃終於將目光從傷員們那裏收回來,她對我露出一個有些靦腆的笑容,片刻之後又低下頭,額頭輕輕頂著我的胸口。

“而且,我們從基輔逃出來到現在,目睹了那麼多慷慨赴死的人,見證了他們的信念。我覺得將這些信念接受下來,讓更多的人知道,是我們這些從戰場上幸存下來的人的義務。”

是啊,如果我們戰敗了,失去了家園,那麼死去的那些人就真的是白死了。

“我去借個手風琴。”

我推開伊娃轉向身後的小樂隊,卻被伊娃扯住了袖子。

“不用了格裏沙。我在拉爾車站那裏說過的話你不必在意。那個時候我隻是突然覺得不甘心,同是你的妖精,娜塔莉亞卻帶走了你的手風琴,那麼喜歡唱歌的我就隻能聽你吹的草笛……現在想來那時我的做法真是太混蛋了,那個手風琴明明是那麼重要的遺物,明明應該一直放在冬妮婭身邊才對……所以,我不要你再拉手風琴了,你一拉肯定會想起娜塔莉亞,肯定會因此而悲傷,我做了一件錯事了,不能做另一件……”

我剛想開口說些什麼,伊娃就鬆開了我的袖子,甩給我一個背影,一步一步的走向還在唱著悲愴歌曲的傷員們。

她在傷員們所處的草坪和我們所在的空地之間的土路上停了下來。

緊接著悅耳的歌聲拚湊出歡快的旋律,穿透夜空中積累的悲愴。

——正當梨花開遍了天涯,河上飄著柔曼的輕紗,喀秋莎站在俊俏的岸上,歌聲就像明媚的春光。

她不是要唱點軍歌鼓舞士氣麼?怎麼唱起這個來了?

過於輕飄的旋律在悲愴的古調的包夾下,顯得有些勢單力薄,可伊娃並沒有停止歌唱,她的聲音就像狂風中的野草,盡管弱小卻依然拚命的彰顯著自己的存在。

——姑娘唱著美妙的歌曲,她在歌唱草原的雄鷹,她在歌唱親愛的人兒,她還藏著愛的書信。

不知道是誰的主意,空地一側的幾個防空炮哨位一齊打開了探照燈,將伊娃周圍照得如同白晝,掃過機場的風撩動她的辮子與裙角。

也許是驚訝於伊娃的美麗,傷員們那邊的歌聲驟然停止,隻剩下《喀秋莎》的旋律飄蕩在夜空之中。

——啊這歌聲美妙的歌聲,向著光明的太陽飛去吧,去向遠方邊疆的戰士,把喀秋莎的問候傳達。

另一位妖精離開了自己的舞伴,走向站在土路中央的伊娃,接著妖精們接二連三的走了出去,在伊娃身後排成一排,齊聲高唱著歡快又充滿溫情的歌曲。而剛剛拉出舞曲的小樂隊也合著姑娘們的歌聲湊住歡快的樂曲。

——駐守邊疆年輕的戰士,心中懷念遙遠的姑娘,勇敢戰鬥保衛祖國,喀秋莎的愛情永遠屬於他!

一曲結束,飛行員和地勤兵這邊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忽然,從傷員那邊飄來一陣歡快的手風琴聲,原來他們也有手風琴手!

《小蘋果》那由短促的小段旋律不斷重複而成的歡快調子中,一名頭上纏著繃帶的小夥子從傷員們當中竄了出來,蹦到被探照燈照得雪亮的土路上。

他衝聚集在土路另一側的妖精們嘿嘿一笑,就背起手,弓起身子,腳上的大皮靴合著旋律“劈裏啪啦”的敲打起路麵,弄起一片塵土的同時他還向著我們這幫飛行員的方向發出“咿呀”的挑釁聲。

所有的妖精都轉過頭,看著各自的搭檔。

我不擅長跳舞,可是我不想讓伊娃失望。

所以我三步並作兩步跑上土路,麵對著陸軍的小夥子,也開始用大皮靴“劈裏啪啦”的敲打起地麵。

不過不擅長跳舞就是不擅長跳舞,那是沒辦法的事情,所以我很快落了下風,隻能勉強跟上越來越快的旋律。

就在這個當兒,在我身後傳來手風琴和口琴合奏出的另一首舞曲,伊娃合著拍子,旋轉著加入到我們之間。她的裙角微微揚起,長長的辮子在空中甩出一圈銀輪,辮子上的蝴蝶結則化作銀輪外緣的藍色邊線,這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就像個大陀螺。

伊娃轉到還在蹬地的陸軍小夥子麵前,輕輕推了他一把,而小夥子也很配合的裝出被推得站不穩的樣子,向後退了好幾步,接著他往傷員中招了招手,一名身穿護士服的少女就邁著輕盈的腳步,走上了土路。

就這樣,舞會變成了空軍和陸軍的大聯歡。

事後機場的政工軍官們鄭重其事的向伊娃道謝,伊娃則帶著堇花般的笑靨,告訴他們這是我們應該做的。

她這麼說的時候,我突然覺得她其實很適合擔當政工軍官,有她在的部隊一定隨時隨地都能保持旺盛的士氣。

那次舞會之後,我和伊娃就經常在結束飛行任務之後跑到傷兵們中間,我們會幫護士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或者單純的是和傷員們聊天。

時間過得飛快,眨眼間衛國戰爭開始之後的第一個勝利節近在眼前。

十月二號的早上,普加橋夫突然闖進我的宿舍,告訴我瓦爾基裏一號的維修全部完成了。

而起飛的日子就定在勝利節當天的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