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嫂立刻站了起來。
剛要邁步,卻又猶豫了一下,然後低聲道,塵七,跟我走。
聶隱娘在隔壁說,塵七不能過來。
我剛站起來,見說又毫不遲疑地坐了下去。
王嫂也不動了,片刻方道,她不過去,我也不過去。
聶隱娘卻完全不為所動,昂然道,隨便。
王嫂沒有回答,也沒有動作。
隔壁同樣是一片死寂。
緊張的氣氛開始在空氣裏彌漫起來,我仿佛覺得呼吸都有些困難了。
王嫂忽然以閃電般的動作一把揪起我,然後竟衝破房門撞了出去。
我措不及防,被撞得暈頭轉向,還沒來得及吐出口裏的泥灰,王嫂又迅雷不及掩耳般衝進了劉昌裔的臥房。
然後忽然又站住了。
我灰頭土臉地懸在空中,難過極了,忍不住大聲咳嗽起來。
其他人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半晌,我總算咳出了卡在氣管裏的一團灰塵,這才喘息著抬起頭來。
房間裏隻有一盞昏黃的油燈,不知是燈油將盡還是燈芯已枯,明滅不定地搖曳著。
聶隱娘提著劉昌裔的領子站在床邊,表情很平靜。
劉昌裔的表情也很平靜。
但再仔細看看,就會發現他事實上隻是故作平靜。
因為聶隱娘的手拉緊了他脖子上的絲帶,讓那塊無比堅硬、最好的匕首也無法一刀穿透的玉璧深深勒進了他的脖頸。
所以他現在其實已經接近無法呼吸的地步,非常痛苦,卻努力作出安若磐石的樣子。
這個人始終有些地方讓我很費解,但也很佩服。
王嫂終於說話了。
你要做什麼?
她的聲音裏帶著壓抑不住的怒氣。
殺人。
聶隱娘平靜地回答道。
那為什麼還不動手?
王嫂終於忍不住了,厲聲喝道。
聶隱娘忽然笑了。
她已經很久沒有綻放笑容了。
這一笑,讓萎靡的燈光仿佛也亮了一亮。
然後她緩緩道,我還有條件。
王嫂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沒有說話,但依然緊抓著我不放。
她的手上功夫著實讓我吃驚,雖然好像隻是拎著我的腰帶,卻已令我根本無法動彈。
不僅如此,甚至連任何聲音也無法發出來。
我們就這樣尷尬地僵持著。
半晌,王嫂才好象終於下定了決心,緩緩道,什麼條件?
聶隱娘道,一命換一命。
王嫂怔了怔,方道,你要誰的命?
聶隱娘道,你。
什麼?
王嫂也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嘎聲道,為什麼?
聶隱娘卻沉默了,隻是睜大了眼睛,目光灼灼地注視著王嫂。
王嫂忽然又換了聲調,和氣地道,你這又是何苦?我已經答應了你,今夜殺了他之後,就給你自由。
聶隱娘冷笑一聲道,不,你不死,我永遠不會自由。
王嫂沉默了一會,又將我提了起來道,你難道要塵七也一起死嗎?
聶隱娘沒有說話,目光卻柔和了下來。
她注視著我的眼睛,忽然笑了笑。
這一笑,如春風消融冰雪,讓我再也不覺得緊張或害怕了。
死有何懼?如果能換來自由。
盡管那不是我的自由。
也可以等同於我的自由。
生命於我早已沒有什麼意義了,這樣死還是那樣死,左不過是一個死。
就象自由於我也沒有什麼意義一樣。
是的,有了自由又如何?我還能去做什麼?繼續遊走四方做磨鏡人嗎?
我其實也並不真的喜歡做磨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