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徒步從官邸出發,在人群中和街道間慢慢走了很久,才到了荒僻的城外。
這時候聶隱娘才忽然用胳膊碰了碰我,頑皮地一笑,然後從包袱裏摸出一黑一白兩張紙來遞給我,又摸出了一把剪刀。
我莫名其妙,傻傻地看著她。
她又笑了笑,從我手中拿過一張白紙,輕巧地揮舞著剪刀,片刻就剪出了一隻紙驢。
聶隱娘雙手舉起紙驢,滿意地看了看,然後輕輕吹了口氣,紙驢忽然就變成了活驢。
一頭活生生的,毛色雪白的,搖頭擺尾的驢。
劍俠本就是會法術的,這並不奇怪,不過聶隱娘倒是第一次在我麵前施展法術,滿臉都是得意和炫耀的顏色。
也許這也是她第一次在人前施展吧。
師傅是不會容許徒弟賣弄技藝的。
過去她執行任務也總是單獨一人。
真可憐。
也真可愛。
我於是綻開由衷讚歎的微笑,又向她挑起了雙手的拇指。
聶隱娘興奮得臉都紅了,又依樣變出了一頭黑驢,然後示意我騎上看看。
驢背上沒有鞍韉,腦袋上也沒有轡頭,但這點事情還難不倒我,我雙手扳住驢背,輕輕一縱身就跨了上去。
然後輕輕扯住了驢子的鬃毛,吆喝一聲,輕拍幾下,它便馴服地緩緩向前走了幾步。
聶隱娘快樂地大笑起來,也一縱身騎上了白驢,看不清她用了什麼手勢,驢子竟撒開四蹄飛一般向前跑起來。
我也不甘示弱,即刻拍驢趕上。
我們在曠野裏縱情馳騁、彼此追逐,放肆地大喊大叫,卻自己也不知道都喊了些什麼。
好快活。
好久都沒有過的快活象風一樣席卷著我們,象陽光一樣包裹著我們,象火一樣點燃了我們。
但陳許很快就到了。
我們也必須收斂下來,聶隱娘甚至要斜跨在驢上,做出一副小娘子的嬌羞模樣。
我看了又忍不住要笑。
聶隱娘假作嗔怒地白了我一眼,自己卻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笑起來的樣子,永遠是那麼動人,即便是我也常常看得呆了過去。
尤其是這一次,很久沒看她這樣舒心與天真地笑過了。
我也笑了,笑著笑著卻不知為何又有些莫名的傷感湧上心頭。
幸好這時天空忽然飛過了幾隻呱噪不已的鵲雀,在我頭上不停地盤旋。
我揮了揮衣袖,想把它們驅走,卻毫無作用。
我又驅著驢子向前猛跑了一段,想把它們甩在身後,它們卻又追了上來,繼續對著我呱呱大叫。
聶隱娘先是饒有興趣地看著我笑,後來看我有點不耐煩了,才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從包袱裏摸出了一付彈弓和幾個彈丸交給我,又朝那些鵲雀努努嘴。
我接了過來,卻又猶豫了。
它們討厭歸討厭,卻並沒有到讓我要把它們打下來的程度。
何況我有生以來就從沒有打落過任何鳥雀,或者傷害過其他任何生命。
我下不了手。
但聶隱娘卻執著地盯著我。
我隻好舉起彈弓,隨意發了幾彈,隻想把那些鵲雀嚇走。
它們卻全不畏懼,反而更加大聲地叫起來,仿佛在嘲弄和叫囂。
我又好氣又好笑。
聶隱娘卻一把從我手中奪去了彈弓,閃電般發出幾梭連珠彈,立刻將那幾隻鵲雀通通打了下來。
我阻攔不及,唯有歎息而已。
聶隱娘卻哈哈大笑起來。
忽然間她的笑聲頓住了。
我也看到了,我們麵前不到一丈的地方站著兩個黑衣公差,正微笑著朝我們打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