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隱娘說得沒錯。
自從我們成為了魏帥的左右吏，聶隱娘就清閑多了。
魏帥給的任務很少，師傅也沒有再給其他的任務，我們也不用上堂點卯，隻要保證不離開官邸，在魏帥需要我們的時候隨傳隨到就可以了。
可我們還是沒能一起到樹頂上去看天空，雖然官邸裏也有好幾棵大樹，樹頂上也有澄淨明朗的天空。
因為王嫂也清閑了下來。
我們的官邸裏配備了十幾名各司其職的奴仆，還有一名資格很老的管家，再沒有什麼需要王嫂操心的了。
於是她就開始天天盯著我們。
盯著我們分開睡覺，盯著我們各自起身，盯著我們見麵，盯著我們到處走動……總而言之，無論我們是否在一起，她都無處不在，隨時可能出現在我們其中一個人或者兩個人背後或麵前，什麼也不說，就那麼冷冷地盯著我們。
每當這樣的時候，我就覺得她簡直跟師傅一模一樣。
雖然師傅並不這麼盯著我們，但總會給我們一模一樣的感覺。
不管她人在哪裏都一樣。
我們於是立刻便沒了爬到樹頂上去的心情。
聶隱娘本來就不大愛說話，在這樣的情形下就更難得開口。
而我根本就已經忘了許多話該怎麼說，甚至也忘了該怎麼去琢磨怎麼說，常常是腦子裏充斥了種種念頭，卻找不到一個能提起的話頭，最後也隻能悒悒地沉默了。
其實我有很多話想跟聶隱娘說。
我想問她，師傅到底給了她什麼樣的任務？
我想問她，我們在魏帥手下到底要做什麼？
我想問她，王嫂是誰？真的是帶她長大的貼身奶娘嗎？
我想問她，我在這裏又能做什麼？能幫到她或者師傅什麼嗎？
我想問她，會不會思念亡故的父親？回不會後悔並沒有去為他送葬？
我想問她，有沒有偷偷回去看望母親和兄弟姊妹？
我想問她，如果再給她一次選擇的機會，她還會成為今天的聶隱娘或者聶小無嗎？
我想問她，聶隱娘和聶小無有什麼區別？她更喜歡做哪一個人？
我想問她，還記不記得埃八？如果記得的話，埃八在她的回憶中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
我還想問她，最近為什麼這麼不快樂？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每天都緊鎖著雙眉，尤其在接到任務的時候，更是一副不情願的樣子。
但每個任務她都還是認真地去執行了。
隻是執行之後就更加倍地不快樂。
這不象她，完全不象她。
她隻會疲憊，因為這些年來除了殺人她幾乎就沒做過別的事情，換了是誰都要疲憊。
但她也早麻木了，殺誰或者怎麼殺都不再會讓她激動，更不應該讓她不快樂。
可我不知道該怎麼問。
也沒有問的機會。
最近王嫂不再怎麼關心我，卻對聶隱娘盯得十分著緊，幾乎是貼身跟隨，片刻也不放鬆。
我們甚至難得有單獨在一起的機會。
因為我們的臥房不僅不在一起，甚至隔開很遠，也都不吃飯。
原來王嫂吃飯的時候，我們還能趁機一起到花園裏走走，雖然什麼也不敢說，也是快樂的。可現在王嫂吃飯也要聶隱娘陪在身邊了，我願意去一起陪著也行，但那幾乎就跟坐在冰窖裏沒什麼兩樣。
我開始擔心聶隱娘。
不久我的擔心似乎就得到了證實。
我們必須一起去執行一次重大的任務，去刺殺陳許節度使劉昌裔。
據說是王嫂要求聶隱娘帶著我同行的，而且她自己居然並沒有跟來。
臨走前聶隱娘收拾了個很大的包袱，鼓鼓囊囊地不知道裝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