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貳·(1 / 2)

師傅總是給她最好的名字。

小無,比隱娘更徹底,而且讓人分不出是男是女,甚至根本不知道這個人是否存在,對一個劍俠來說,實在是再適合不過了。

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師傅常說,隻有這四句才是《俠客行》的精髓,才是一個劍俠應當恪守終生的準則,其他都不過是世人眼中的虛榮與浮華。

是啊,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跟我們全沒有關係。

我們穿的是最簡素的玄色布衣,用的是最古樸的短劍與匕首,從來不騎什麼白馬,千裏之行也隻憑一身本領,更不要說銀鞍之類的東西了。

我們必須隱身於山野,出沒於星夜,行動於無形,結束於無名。

可師傅為什麼要讓聶隱娘留下名字呢?

而且還讓她回家居住,鬧得舉家不寧、四鄰惶惶?

然後再讓我來跟她成親,搞到街知巷聞、人人自危?

除此之外,我在這裏還能做什麼?

還有王嫂,她跟師傅到底是什麼關係?

聶隱娘,不,聶小無走後,我便開始思考這些問題。

可想了很久仍一無所獲。

是的,我既沒有天賦的身體,也沒有敏銳的頭腦。

也許我就該去流浪四方,用孜孜不倦的努力,讓每一麵鏡子裏的笑容都明亮起來。

可我不能。

因為師傅不準。

如果硬要那麼做,師傅也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將我捉回來,然後……然後大概也會把我的腦袋切下來,用藥粉化成液體吧。

那種黃色的液體和它所散發的氣味,至今想起仍讓我惡心不已。

所以我也沒有別的辦法,隻能這麼聽天由命地呆下去吧。

天亮的時候聶小無回來了,卻已疲憊地說不出一句話。

我對她說,你還是回房去打坐吧,改天我們再出去散心,我們有的是時間。

她便倦倦地一笑,離開了。

其實我還想說,對了,我還是覺得聶隱娘更象你,不,應該說更是你,我還叫你聶隱娘可以嗎?

可看著她沉滯的背影和拖遝的腳步,又不好意思為了這麼一件小事再耽擱她本就少得可憐的休息時間了。

我們有的是時間,不是嗎?至少我們都還很年輕。

我對自己說,等以後再說吧。

可沒想到一等就等了五年。

這五年裏的每一天,聶隱娘都早出晚歸、忙碌不堪,有時候甚至連著幾天不回來,回來之後卻又立刻出去了。

我們始終也沒有一起到樹上去看看天空。

我也已經漸漸習慣了這種生活,甚至幾乎忘掉了我們還有這麼一個約定。

第一年年末的時候,聶隱娘的父親過世了,她也沒有時間回家去奔喪,王嫂也很漠然,我一個人自然也沒好意思去了,於是這件事也好像被遺忘了一般,再也沒有人提起。

在遺忘了很多可以遺忘的事情之後,我開始天天跟著王嫂一起整理家務,比如收拾房間、種植花草、烹煮菜肴……

我驚訝地發現,家務是一些永遠做不完的事務,可以在不知不覺中消磨無窮無盡的時間。

王嫂並不拒絕我的幫忙,也不會要求或指點我做什麼,開始還會若有所思地看我幾眼,後來便又把我當成一件家什來看待了。

而我則發現自己特別熱衷於把各種各樣的東西擦得錚明雪亮,直到能夠清晰地到映出人影,甚至連毫發之末也曆曆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