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狂熱地擦家具、擦地板、擦廚具,擦一切可以擦亮的東西。
更妙的是,無論把這些東西擦得多麼幹淨閃亮,它們還是很快就會蒙上塵垢,須要再擦。
於是我就總有做不完的事情。
漸漸地竟然也忘記了寂寞這回事。
耳朵裏也不再聽見寂靜的聲音。
是的,寂靜的聲音,如果你沒有真的寂寞過,你不會明白我在說什麼。
但不明白才好呢。
我也寧可自己從來就沒有明白過這些。
可是有一天,我正在興致勃勃地擦一張酸枝茶幾時,忽然聽見了有人叩門的聲音。
我開始以為自己聽錯了。
怎麼會有人來叩我們的門?城裏的人都對我們避之唯恐不及,連惡作劇的孩子也不敢上門。
肯定是聽錯了。
可那叩門聲始終不緊不慢地響著,無論怎麼聽都是從我們的大門方向傳來的。
王嫂終於從內室走了出來,一邊整理衣衫一邊對我說,姑爺,先別擦了,也許是有客來了。
我趕緊直起身來,把抹布和水盆送到廚下去了。
待我回到廳裏,王嫂已經將一位官人模樣的男子迎了進來。
他看見我,微微一怔,繼而不亢不卑地道,這位就是聶家姑爺吧?
我點點頭。
王嫂忙道,這位是魏博的大元帥麾下的官員,來跟小姐和姑爺商量一些事情。
我馬上想,糟了,聶隱娘好像不在家。
王嫂卻立刻接口道,小姐去探訪親戚了,有什麼事情,跟姑爺說也是一樣的。
那官員便道,好的,那下官就直說了,事情是這樣——魏帥久聞聶小姐與姑爺的事跡,一直想將二位少年才俊收入彀中,卻礙於聶老爺丁憂未滿,故如今方敢前來相擾,如小姐與姑爺首肯,下官即刻回報魏帥,馬上備銜印金帛前來迎接。
啊?
哦,對了,我忘了說了,聶隱娘的家鄉在一個叫魏博的地方,是幽州三鎮之一,她的父親聶峰生前是魏博節度使手下的大將,而王嫂說的這位元帥,就是聶老爺生前的頂頭上司,也就是節度使大人。
這些我本來是知道的,但在這忙忙碌碌的五年中,不知怎地就漸漸忘掉了。
不僅如此,我連自己叫什麼名字也常常想不起。
不,是根本沒去想。
我的腦子裏常常是茫茫然一片,而此刻聽了這位官員的一番話,就更茫然了。
師傅說,適當的時候她會給我指令。
但這五年裏我卻從沒有接到過她的任何指令。
而聶隱娘現在也不在我身邊。
那該怎麼辦?
我還在混亂地思索,王嫂已經沉聲道,小姐離家前曾經吩咐過,魏帥的聘令來了,就讓姑爺代為接下,但得等小姐回來才能一同上任。
什麼?為什麼沒有人告訴我?
但我什麼也沒說。
我隻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沒人告訴我也沒什麼,我知道不知道也沒什麼區別。
連我自己都開始不在乎自己了,誰還會在乎我呢?
聶隱娘回來之後,聽了這個消息卻很高興。
她笑著對我說,哎呀,這下就輕鬆多了,我們終於可以一起爬到樹頂上看看天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