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壹·(1 / 2)

聶隱娘卻真的就跟父親這麼說了。

當時的情形我沒有看見,也無法想象。

事實上,直到王嫂帶著一群家奴到廂房來給我道喜和妝新的時候,我還有點不敢相信。

後來我才知道,聶隱娘回來之後,把山上發生的事情都對家人實說了。

當時眾人還有些半信半疑,以為也許是她受驚嚇過度發生的幻覺。

可自此後,聶隱娘每到天黑就消失無蹤,天亮後又會悄然出現。

她似乎不用睡覺,也不怎麼吃飯,卻總是精神奕奕,光彩照人。

她的家人這才相信了她說的話,卻也開始害怕她。

父母和兄弟姊妹見了她,也好象見到鬼魅般,渾身不自在。

甚至母親懷裏未知人事的小嬰兒也會無緣無故地大哭起來。

所以後來她就隻能移居到後院,除了從小貼身服侍的王嫂,身邊一人不留。

從此家裏就象沒有她這個人一樣。

但她卻又好像變得無所不在了。

每個人都總覺得背後涼颼颼、陰沉沉的,一隻飛蛾掠過,也會驚出滿頭冷汗。

不過這也不怪他們。

塵世的生活本就是庸常而平靜的。

一個劍俠在其間浮光掠影地閃現,是動人的傳奇故事。

而一個劍俠天天跟你住在同一個院子裏,就是嚇人的噩夢了。

所以當聶隱娘的父親忽然見到女兒出現在麵前,已經被嚇得兩腿一軟,幾欲歪倒。

但在聽清了女兒是來要求嫁人的時候,他立刻毫不掩飾地長出了一口氣,然後馬上表示讚許。

接下來便給出了豐厚的嫁妝,派出了喧天的花鼓,收拾好了遠在城的另一端的新婚別院,開開心心地將我們送了出去。

這裏的我們是指我、聶隱娘和王嫂。

其他人將我們送到新婚別院的門口就立刻告辭了,眼看著豐盛的酒席也不願意進來吃一口。

大家甚至連我叫什麼都沒搞清楚。

也完全不想搞清楚。

所以後來有人提起我的時候,都隻說[那個磨鏡的少年]。

也不錯。

我覺得至少比塵七還是要好聽些。

這樣一來,大家也都知道了我是個隻會磨鏡的人。

卻並沒有人敢來找我磨鏡。

事實上,我們所住地別院門口三仗以內平日裏連貓狗也很難見到。

聶隱娘得到了充分的自由,可以隨時出現或者消失,倏忽來去,有如鬼魅。

王嫂對一切都安之若素,每天井井有條地料理著家務,手裏永遠沒有閑著的時候。

我的日子卻比在山裏還要寂寞了。

家裏的幾麵鏡子已經被我反複地磨了無數次,每一麵都削薄如紙,再磨就會穿孔了。

我隻好呆坐在門口,望著天空發呆。

可這樣一來,就沒有人敢從門前經過了。

我意識到這一點之後,也覺得很不好意思,隻好回到房間裏來呆坐著,看王嫂在身邊忙來忙去。

有時候她也會在抹桌擦凳的時候順手撣撣我身上的灰土,仿佛把我也當成了一件家具。

而我隻是靜靜地坐著。

也許有一天就會靜靜地發了瘋。

趁著我還沒發瘋,有一天聶隱娘從我麵前經過的時候我叫住了她。

她站住了,卻沒有立刻回過頭來,而是很快地四下掃視了一周,才發現了我的存在。

我想我大概已經快要跟桌椅融為一體了。

聶隱娘朝我笑了笑,笑容依然如春風般溫暖,春花般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