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幹嘛？”她邊問我邊切著菜，我媽大抵是好久沒有做過飯了，指甲又修得那麼精美，站在廚房有一種維和感。但熟練的動作還是顯示出她曾是一個家庭主婦的真相。
我說：“不清楚，就是想回去。”
我媽轉過頭來看我，用她貫有的精明的眼神，看完了才問：“你該不會是又想幹點什麼吧？”
瞧，我總是很難瞞住她的。
我說：“我想去旅行。”
“去哪裏？”
“不知道。”
她狐疑地看著我問：“去多久呢？”
我攤攤手：“也不知道。”
我媽當即就把菜刀往案板上狠狠一摔，嚇得我以為她下一秒就要砍我。自從她發財後很少這麼怒氣衝衝，但那一天她還是發火了，在房間裏邊走來走去邊朝我咆哮：“你到底是出了什麼問題？不想上班沒有人逼你上班，想旅行就讓你去旅行，你連男朋友都找不到我也沒有催過你！跟別的小孩比起來你能有什麼煩惱？但是你連想去哪裏去多久你都不知道，就知道離開祈城，祈城到底是把你怎麼了啊你就是待不下去？好不容易休息一陣你陪陪我能死嗎？你知道我一個人過的是什麼日子？”
充滿怨氣。不可思議。我還一直以為她在祈城過得很風光，並且很享受這一切呢。但她卻繼續說：“我已經老了艾子曰，你老娘我今年四十八歲整！如果你有心看一眼日曆仔細想想就該發現明天就是我的生日，你沒有注意到也就算了，但竟然還敢在我生日前天走，我養你這麼大究竟是為了什麼啊！”
我這才幡然醒悟，沒錯，我媽的生日是在五月。小時候有一陣子流行星座我還心想，我媽可不就是愛財如命的金牛座麼！長大後才發現其實所有的家庭主婦都愛計較一塊兩塊錢。我低頭道歉：“對不起，我沒注意，那我先不走了……”
我媽歎口氣，坐倒在椅子上點了跟煙，半晌才幽幽地說：“你爸爸連個電話都沒有打過來，他反正是已經有了新的家庭，也就罷了，可是子曰我現在就隻剩你一個人了啊，你忍心讓我晚年這麼淒涼嗎？人家五十歲都是兒女成群，搞不好孫子也抱上了，你看看我，我有什麼？”
我連忙過去樓主她哄她：“人家可沒有小轎車開！媽你還不到五十呢，你還年輕得很，別想這麼多。我保證不讓你晚年淒涼，常回來看你。生日的事對不起，下一次我一定提前想起來，給你半個風風光光的大party！”
“得了吧，指望你我還不如養隻小狗！”
那個“小”字暴露了她並非是真正在生我的氣，但我的確還是很內疚，蹲到地上，把腦袋伏在她的膝蓋上，像小時候一樣有些無助地說：“媽媽對不起，我隻是……也不知道怎麼辦好。我都24歲了，還是一事無成，也不會賺錢，也不聰明，我也想好好地找個工作像其他人一樣生活下去，但就是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不喜歡這樣的生活。但問我喜歡什麼樣的生活，我也說不出來，就是這麼迷迷糊糊，不知道該怎麼繼續下去……”
我媽用手輕撫著我的頭發，問：“不高興嗎？”
“也沒有特別的不高興，但也沒有特別高興的。”
“那……可是，出去旅行就會好一點嗎？”我媽放開了我，站起來看了看窗外，才繼續說：“我也不知道你們這一代人是怎麼回事，從小到大什麼都沒缺過，長大以後卻都個個缺腦似的，什麼都不懂。你問我生活是怎麼回事我也不知道，我也不是那麼老土的大媽，也知道什麼理想啊追求啊之類的東西，可是子曰，我一直覺得生活沒有你們想象中那麼困難，理想也不是那麼遙遠的事。你要是說每天上班很辛苦，覺得無聊，但每天麵朝大海啊什麼的過久了是不是也會膩呢？你想想看，仔細想一想，人一輩子究竟能有幾件重要的事呢？無非就是吃喝拉撒，而所謂追求就是吃得好一點拉得好一點……”——說到這裏我們一起笑了起來，接著她才繼續感喟道：“我們這一代人是把好日子都獻給祖國獻給黨了，從來沒想過追求什麼，就是覺得那樣踏踏實實的、對生活有個奔頭，一切就都容易好多。無論是怎樣的生活，我隻知道一天天努力下去，就像蓋房子一樣，每天搬一塊磚，堅持下去，遲早會把房子蓋起來的。”
我就那樣呆呆地站在原地聽著她說這些話，廚房裏的湯還在燉著，不久傳來香氣。我沒想到我媽會跟我說這樣的話，這些樸素而實在的句子，遙遙地向我揮著手，昭示著生活的真諦。也或者根本沒有真諦可言，她隻是把她所有的生活經驗概括出來，也許是為了開導我，也許隻是單純地想要說一說，但我的確是醒悟了一點什麼。
我走過去抱住她，忍不住說：“媽媽你好棒。”
“結果還不是生了個這麼傻的女兒？”她白了我一眼，朝廚房走去，說：“準備吃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