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職之後我的生活就從一種空虛跌入到另一種空虛裏去,北京之行簡而又簡,第一天去,第二天就回來,如我媽所說,奢侈得不像話。我倒是想亂逛一下,出了門才發覺沒什麼心情,北京又那麼大,人又那麼多。四月的天氣並不太好,風很大,幹燥且凜冽,在酒店裏都能聽到風吹著窗戶咯吱咯吱響。我望向外麵寬闊的馬路,忽然發覺南方跟北方比想象中的差距還要大。那是一種說不出的細微的差別,看似差不多的街道與高樓,空氣中卻就是有什麼不太一樣,好像時刻提醒著我人在外地的事實。
那之後就是漫長的無所事事,回了一趟祈城,去看望了我爸爸一家,雪梨一家,以及小坤和猴子。他們兩個開了家小餐館,本來我以為以小坤的品味會搞一個很小資的咖啡館出來,見了才知樸素得很,就是名副其實的茶餐廳,販賣簡單的套餐,咖啡飲料任選。價格不算太貴,東西也挺好吃。
小坤就坐在收銀台後麵負責賬目,不站起來的話誰也不會發現她坐著輪椅。而櫃台後麵依舊是那張秀麗的麵孔,精明的眼睛打探著餐廳裏的一切。猴子從後麵鑽出來跟我打招呼,請我吃了店裏最貴的咖喱牛肉套餐。我問:“生意如何?”
“還不錯。”猴子頗有點自豪地說:“我們店裏用的都是好東西,都是小坤的主意,食材都是最好的,雖然成本高,但口碑已經打了出去。開餐廳嘛,隻要東西好吃,客人都會願意來的。”
我朝小坤眨了眨眼,小坤在一邊感慨式地說:“老娘好東西也吃過不少,當然不允許自家店賣難吃的東西。再說,我一日三餐也是在這裏解決呢!不好吃怎麼行!”
店鋪另外有一個後門,我注意到有一個簡陋的水泥台的平滑坡道,猴子說:“我自己弄的,這樣小坤自己也可以進進出出了,方便。”
看到他們兩個我心情就好了一些,一想到世界上還有人生活幸福就覺得未來還是一件很有希望的事。猴子忙的時候小坤問我:“子曰,你怎麼打算的呢?”
“不知道。”我低垂著頭,本來似乎也不是什麼大事,但被人問得多了,仿佛就真的成了問題一般。
“你啊,一直都是這麼迷糊。”小坤嗔怪我:“念書的時候倒是很聰明,一遇到正事兒就什麼都不明白,可是這樣怎麼行呢?總得有個計劃吧?”
我搖搖頭:“真沒有。”
“那就去好好找一個,不然這麼晃蕩著也不是辦法。”她歎了口氣,忽然說:“可能時漆在的話會好一點吧。”
像是某種結論,又像是某種發問,我忍不住問:“為什麼他在就會好一點?”
“這樣你大概就不需要去想這些問題了,隻需跟著他走就好。”小坤笑了起來,說:“就像小時後一樣,他要去踢球,你也跟著去球場;他要去爬山,你也跟著去爬山;他回布魯門了,你也跟著去布魯門……其實我有的時候還蠻羨慕你的,前麵有個人帶路也沒什麼不好的,一直跟在他的身後,什麼也不用想。”
“但他已經離開好久了,我一個人不也是好好的嗎?”
“不一樣的。就像你是一個根本看不懂足球的人,卻願意為了他去看球,那是你心甘情願的選擇。而現在,無論是念書也好工作也好,其實都是順從著大家一直往前走,人們都去上班,你就也去上班。我有時候覺得,其實你並不是真的想要工作,而是因為不工作的話,也沒有別的事做才去工作的。”
是嗎?我不覺得自己是這麼沒主見的人。
但仔細想想又覺得,仿佛真是這麼回事。假如時漆當初走的時候邀請我了呢?我是否還有定力在學校待下去?是否還有定力去工作?
忽然我開始想象時漆的生活,一個人在路上,這麼多年,是怎麼過的呢?背著一個大大的行囊走就好了嗎?生病了怎麼辦?沒有錢了怎麼辦?會不會有一天走進一座大山就算身上有錢也沒有辦法生存呢?不是常常都說有那種山的嗎?一旦進去就走不出來?
而在路上的時刻,又在想些什麼呢?一個人走路、坐車、看地圖、吃飯。我想起南海的那片小島,想起他背著雙肩包排隊買票和仰頭看公交車牌的場景,那麼獨立堅強的一個人,大片大片的白色沙灘,浪漫而岑寂。但假如隻有一個人在那裏呢?除了浪花和海鳥的聲音之外什麼也聽不到,一個人去弄那個難弄的帳篷,一個人……
有些事經不起細想,一旦想起,就會覺得哀傷。其實與其這麼辛苦,我寧可他其實是跟著一個旅行團嘰嘰喳喳地出去玩,每到一個景點就互相拍照,哪怕庸俗,卻至少不那麼孤獨。孤獨是絕症,拖得越久,越沒的治。我害怕如果有一天——隻是如果——他重新回來的話,會變成另外一種樣子,害怕他不再是當初的那個他。
又或者,其實我也早已不是當初的我?
告別小坤後我在樓下狠狠地抽完一根煙,才上樓去收拾行裝,跟我媽說要回布魯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