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夜遊(1 / 2)

啟泰與白衣文士閑坐野店,就著狗肉粗茶,看著綠蒿淺葦,談得卻是格外投機。啟泰閱曆之豐、涉獵之廣自不待言,而對麵文士卻也旁征博引揮灑自如,讓啟泰不禁為之心折。

兩人興致高昂,不覺竟從午時直聊到了掌燈時分,野店之中來了不少勞作一天的各色食客,狗肉、米酒下肚倒也疲態盡消、頗為快活,不一會這木桌之間便熱絡起來。

啟泰和白衣文士聽得身外喧囂,這才從彼此的妙語箴言間醒覺過來。待要開言自嘲幾句,卻聽得彼此腹中俱是一陣咕嚕,二人相視一笑,又點了一盤冷撕狗肉和兩碗熱湯食畢,這才結帳相攜而去。

曹子建麵相約三十許,成熟穩重中卻還夾帶幾分狷狂,隻是說話對答間卻並無傲氣。啟泰樂於與他攀談,卻惜他一介書生,身子骨恐是不濟,擔心夜裏的涼氣傷其身體,故提議折回沛縣城中,也好覓店歇息。

哪料曹子建卻是不依,反指著微露紅光的遠處湖麵邀啟泰一道夜遊。啟泰拗不過他的堅持,又念及兩人今日吃下的狗肉已是不少,恐這仲夏的夜氣倒也難得及體,也就從了。兩人不沿道路,摸黑徑從草木繁雜間向湖岸行去。

啟泰身子輕便複有夜眼,雖背著方簍倒也行得輕鬆自如,不料曹子建卻也踩踏無虞甚是利索,讓啟泰一陣感懷,知是又遇到了藏而不露的異人,也不說破,隻一路閑聊隨其身後緩行。

不多時來到岸邊,這才看見湖麵紅光原是岸邊烏篷上的漁火映照而成。曹子建高聲喚過燃火捕魚的船家,許了銀錢,煩船家載二人夜遊微山湖。

其時船家正在燒飯,半碗白米熬成稀粥,不去內髒僅以青鹽煮就幾尾湖魚,再加上平日醃好的蝦醬,倒也頗為豐盛。船家邀蘇、曹二人同食,兩人卻是有心無力,隻好婉言謝過。待船家食畢,刷洗好了餐具,這才搖櫓離岸,徑向湖心行去。

微山湖既不同於南方的內陸湖泊,也異於北方的人工水庫。它不是煙波浩淼的一片汪洋,而是河澱相連,溝壕縱橫,蘆蕩蓮塘星羅棋布。

蘇、草二人皆是眼力過人之輩,遊舟湖上,借漁火微光,隻見碧波蕩漾,蘆葦莽莽;荷塘疊疊,蓮花怒放;刻刻綻新,姿色誘人。蘆葦的蒼莽和荷花的純美竟在此片濃黑夜色間得以最完美的詮釋。

二人靜立船頭,皆醉於這深夜美景之中,一時四周隻餘船櫓打水之聲嘩嘩流過。

彎過一截溝壕,兩人眼前景色為之一變,趁回神再看的當口,卻是曹子建先開了口:“啟泰兄弟勤修天道,卻不知對這天道卻是怎生理解的?”

啟泰收了收融於夜景的心神,複又喚醒兀自貪睡的艮垇,這才緩緩答道:“小弟我修行日淺,卻是說不上太深的感悟,隻覺順應這天地的法則,不違逆,便即是符合了天道。如此想來,這天道或許便是天地間最本原的規矩方圓吧。”

曹子建聽罷默然不語,隻昂首看月,頓了一陣,方才出言:“或許這天地間真有什麼最本原的規矩方圓吧,可惜卻絕不是你我此刻見到的東西。小兄弟是否曾想到過,生靈百態所循的道路早就與天道脫了幹係,皆落到了旁人的手上。”

“生靈之所生,皆為一種延續、一種上升,但此時卻盡皆囿於輪回之中不得所脫。”

“魂魄之力借自天地靈氣,生靈死後本該魂飛魄散複歸於天地,此時卻盡被百鬼冥卒拘入冥河之中,抽盡精華化作冥氣以饗冥帝;其餘渣滓則打散成魂種複播於人間,也好生出更多生靈,助冥府培植魂力複化作源源不絕的冥氣。”

“而世人口中的神仙,卻也並非超脫一切的高尚姿態。三十三天,盡是掠奪這天地靈氣強行凝集而成的虛幻之境。遠古得道之人為了維持掌控這龐大的靈氣,已是分身乏力,卻又怎有機會享受這仙家境地給他們帶來的好處。”

“於是,一本道德經、百冊源於西天的真經便流於世上,誆得幾千年來的才智之士一力精修,紛紛破虛而去。卻哪料,榮登仙藉的萬靈精英卻成了仙家長生的差役,無止境的替上位者操控擴展著三十三天的美好畫境。”

說到這,曹子建低頭凝視啟泰,兩點漆黑星子竟似無盡深潭般像要將啟泰整個吸了進去。啟泰一陣恍惚,漸有不支之態。

卻於此時一抹幽藍自啟泰後背漾起,晃得曹子建閉眼側身讓在一旁。啟泰趁曹子建視線偏移的當口心中猛然一震,紓醒過來,忙自退身拔刀斜指曹子建,厲聲問道:“你是何人,卻為何要來害我?”

曹子建見啟泰竟自醒來,微顯詫異,嘴角卻是複又泛起常現的狷狂之色,悠悠答道:“我卻是不屑改頭換麵,生為曹植曹子建,這死後卻也依舊是這個名字。至於為何害你,你卻難道還是想不明白?你是冥府爪牙而我是四野遊魂,我們本就是冤家。卻不知你身上竟還有通靈的寶物,竟能懸崖邊上拉你一把,倒是我太小瞧了你。”說罷,無視艮垇的存在,盡是徑直向啟泰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