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泰打熬不住,尋了張鍋前木桌坐下,徑喚店主給他盛一份鍋中美食解饞。
店主是位五十多歲的老漢,一張臉許是終日忙於灶台之故略顯煙黑,給啟泰倒了一碗粗茶,也不從鍋中取食,卻從廚後端一盤撕碎的冷肉給啟泰食用。啟泰見此眉頭微蹙,略顯不悅。店主見他生氣,忙陪著笑臉給啟泰解釋起這鍋中美味的來曆來。
《史記》有載:劉邦手下名將樊噲,少時以屠狗為生。劉邦與他交深,常食肉不付分文,久之樊噲不快。
為躲劉邦,樊噲將肉攤遷至湖東夏錟。劉邦聞訊趕去,遇河受阻,正苦於無錢乘舟,忽河中遊來一隻大黿,馱劉邦遊過河去。劉邦找到樊噲,樊噲正愁狗肉無人問津,劉邦抓起狗肉就吃,經劉邦一吃,人們遂競相購食。
其後,劉邦常乘黿過河食之,樊噲惱黿,殺之與狗肉同煮,不料狗肉香逾十倍,狗肉售完,以此黿湯煮狗肉,異香不減。店主自稱姓樊,卻是這樊噲的後人,鍋中所煮之物卻正是由千年黿汁寶湯燉就的沛縣名產“黿汁狗肉”。
啟泰見過這“黿汁狗肉”的記載,但卻依舊不解店主為何僅給他盛了一盤撕碎的冷肉,正待開口繼續責問,卻聽遠處有歌聲鏗鏘傳來。啟泰凝神細聽,來人所歌卻是“劉項鏖兵事已陳,空留莽碭鎖煙塵,黿汁狗肉誰烹得,野老犬傳樊將軍”。
歌聲反複低回,漸至近前。啟泰回頭卻見一白衫束巾的清雅文士自北高歌而至,行走間狷狂舒展說不出的灑脫不羈。
文士行至店前,朝店主一笑,不去別桌,徑朝啟泰抱拳問道:“這位小道爺請了,在下自遠處便覺與你投緣,不知可有幸與尊駕同桌共品這樊家老店的黿汁狗肉?”
啟泰原也正嫌旅途孤寂,雖有艮垇解語,卻也稍顯單調,見有清雅之士相邀自無拒絕之理。喚店主添了副杯筷,引文士於自己對麵坐下。
啟泰見文士坐好,複轉頭望向店主責問冷肉之事。話方出口,卻見文士舉著夾起撕成細條的冷肉兀自閉目慢嚼,臉上竟泛出沉迷陶醉之色。啟泰禁不住也夾了一筷入口,卻是鮮香撲鼻、唇齒留芬,問了一半的話竟被這絕倫的美味堵得再說不出口。店主倒也知機,自個回廚房忙活其他菜肴去了。
兩人一儒、一道,俱是不發一言,各自往嘴裏塞著這絕美的狗肉,直到最後一溜殘肉被啟泰卷入口中,兩人方相顧宛爾,放下竹筷,深深呼出一口長氣。
文士笑指啟泰問道:“尊駕必是第一次吃這黿汁狗肉吧。你可知劉邦做泗水亭長後,記恨樊噲殺了老黿,氣憤之餘,將樊噲切狗肉的刀具全部收走,且令他今後不準用刀。樊噲無奈,隻好把狗肉用手撕碎出售,故‘沛縣狗肉不用刀’,皆放涼後手撕而食。”
啟泰聞之,方曉自己錯怪了店家,卻是微微有些臉紅,單掌一揖,向文士問道:“先生清雅絕俗,卻不知是何處的居士,小道士啟泰,謝過先生的指點。”
文士擺手答道:“尊駕謬讚,我哪裏當得。倒是小道爺靈氣逼人,卻是修真有成之士,我等凡俗之輩,又怎能與之並論,哈哈。鄙姓曹,名子建,東昌府人氏,此次卻是特意來吃上一頓沛縣狗肉的。不想卻遇見尊駕這等靈秀人物,實是意外之喜。”
聽得文士自稱姓曹名子建,又來自東昌府,啟泰不禁心中一緊,忙偷偷運起額頭魂眼探看文士周身,卻是不見半點不妥。啟泰暗怪自己多心,卻是再不把眼前之人往東昌那人身上扯,兀自和文士談笑飲酒。
兩人吃得大飽,卻見店主端了兩碗鍋中的狗肉湯上來,湯水味釅油厚,紅紅的辣椒下麵藏著暗暗的熱辣,綴上湯麵漂的幾絲青蔥,刹是誘人。
啟泰就著碗沿急急吞下一大口湯汁,細汗馬上鑽出額頭,湯中的鮮活卻是順著渾身血脈行遍全身,最終從身上每一個毛孔中透出。
啟泰忍不住高聲叫好,卻聽對麵文士邊餟著肉湯邊搖頭晃腦徑自吟道:“落紅歸去總嫌遲,春去春來看四時。曾對夷門屠狗客,猶思滄浪釣魚池。買山好趁崩盤市,練氣常吟得道詩。肯為油柴添喜樂,開屏一網對芝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