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罕一畢不旌不旗,一根銅竿,末端舉一鬥笠大小,寶蓋不似寶蓋、涼傘不似涼傘之物,下垂兩條飄帶者為“罕”,下垂十二旒者為“畢”。這兩物雖是古怪,啟泰倒還認得,卻是帝王儀仗專用的神器,尋常之人卻是萬萬不可僭用的。
罕畢立好,紫掛自內悠悠卷起,露出輦內端坐的人影。大出啟泰意料之外的卻是輦中人所著服飾竟還不若喝道的儀仗小鬼華美。隻見那人頭戴闊簷卷邊白綢帽,身著短打寶藍束腰綢裳,一襲白麻紮腳褲下蹬了雙齊膝黑色彎鉤小牛皮靴。
紫掛啟畢,輦中人方自起身邁步,緩步從輦側的梯級拾步而下,待行至啟泰身前一丈之處,方撩起帽簷,定睛向啟泰瞧來。啟泰於此時方看清輦中人的形貌,卻與自己日間拾得的鍾馗像上所繪一般無二。
啟泰怔怔看著眼前這眾鬼環護的醜漢,卻是一時說不出話來,隻瞪著眼睛伸手指著他的臉貌,啊啊的發出幾個斷音。
醜漢見啟泰的形狀,咧嘴一笑,開口道:“是不是很像?卻也難怪,這天地間生就我這副模樣的便隻此一家,昔日有儺儀中的方相披了熊皮裝作我的模樣以驅邪祟,卻哪想那等模樣卻還不夠醜,嚇不住這三界的鬼怪的。”
“小兄弟不需怕,我是主掌東土的冥君終葵,也便是你們世間所傳的‘捉鬼鍾馗’是也。有我在,卻是沒有什麼鬼怪敢傷你分毫的。”
啟泰聽得奇怪,不知這冥君鍾馗與捉鬼鍾馗有何區別,卻是大著膽子將心中疑問問了出來。
醜漢不以為意,朗聲答道:“我是司東方三界一應鬼物的帝君,終南的終,葵花的葵,故為冥君終葵;然則世人得我神諭、見我顯聖,卻獨獨記不住這名字,累世假托,漸漸擬了個唐時的武舉鍾馗當了我的替身,卻把我這真正的神癨給忘了個幹淨。想必小兄弟必對今夜所遇多有疑惑,卻不知有沒有興趣聽我為你細細解說一番?”
啟泰躬身行了敬神之禮後,忙道願聞其詳,遂側立於終葵身旁,低頭細聽。
卻原來《不下帶編》中所載鍾馗諸事竟多少有些根據。冥君終葵雖不是靈壁人,但因這靈壁山間陰騭之氣濃烈,最是適合冥界之人借以現世,終葵倒真的多次由靈壁出發,揮軍掃滅為惡人間的絕強鬼物。
但往來兩界畢竟不甚方便,終葵於千多年前在靈壁留了張蓋有自己印記的畫像,以待靈氣飽滿的有緣人於端午之日拾得,好引為冥界在人間的耳目、臂助。
卻不料啟泰身上靈氣強得驚人,不但引得畫像在他身前現身,還驚動了留於冥界的終葵。終葵感其良才美質,想借啟泰之力代他巡狩人間,也好免了自己操勞。於是安排麾下百鬼布下夜行大陣,次第與啟泰交手,以測其潛質。直到啟泰再無抗力,引頸就戮之際,方才現身解了啟泰的困局。
啟泰聽罷心中頗不舒服,暗怨終葵以人為弈,但對這等法力絕大的神癨卻也不敢申斥,隻得咬牙忍下。
終葵見啟泰神色閃爍,知其心思,也不說破,拍了拍啟泰肩膀,卻是直言問及啟泰是否願為其效力,代狩人間。
啟泰對終葵心懷惡感,兀自猶豫,卻聽終葵麵向自己緩緩說道:“世間強者無數,能把你踩於腳底的便不知凡幾,今天幾個小小鬼卒便可將你置於死地,行走於這天地間,隻憑你現在的本事卻還遠遠不夠。我聽得見你力竭時心底的渴求,若從我,我便予你超越這百鬼千倍、萬倍的本領。”
“我知你借移魂入體之法已活了千載,陽壽已盡卻滯留人間不歸地府,還搶奪生人軀體,這不大不小卻也是一樁冥罪。卻不知我是否該派手下好好懲戒一番你們這些逆天奪命的妄人?”說罷,雙眼微眯,抬頭靜等啟泰回答。
終葵威逼利誘齊出,卻是由不得啟泰不答應,加之啟泰心中對這強絕力量和與艮垇長處於世皆是萬分在意,終究還是定下心來,恭恭敬敬跪於地上,向終葵拜倒宣告:“帝君在上,小民蘇啟泰願效犬馬之勞,代帝君巡狩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