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神癨(1 / 2)

磷火幽幽,夜風襲襲,磬石山北麓平疇。

啟泰手懷長刀、喘息如牛,弓著身子趴坐於地。原本憑褐巾緊緊束住的發髻早於爭鬥間散開大半,及肩碎發浸足了汗液,兀自淩亂地糾成幾縷,披於臉側、頸間。

此時啟泰垂向地麵的臉上,已再不見平日恬淡飛揚之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滿布倦意的死灰。

心不死,則人敢與天地爭;心若死,無需什麼重壓,人自個便先垮了。

端午之夜,莫名遭了此番際遇,追賊不成,反陷於磷火大陣之中;惡戰連連、險死還生,雖借用靈氣逃過獨眼怪人必殺一擊,卻終於對著這仿似無盡的妖魔精怪耗盡了氣力,雖空有千年識見,過人稟賦,卻也隻得個伸頸就戮之局。

啟泰撫著艮垇的幽藍刀身,心裏再興不起半點抗爭之意,反倒是屢屢起意要趁這最後的時刻將自己移入刀中,好與裏邊的兄弟合於一處。但,這心裏的不甘卻為何揪得自己眼角、鼻翼隱隱發酸。

孤寂千載,終於尋得知心的夥伴,心還沒捂暖和,就又要永離。隻不知這一別後,卻要到何處才能再相見。

千年靈誌堆疊,數世精血灌溉,卻依然熬不過這天人之爭的界限。當世的強者此刻趴在泥地裏卻是何等的不堪、落寞。

啟泰第一次,從心底裏,希望有人能來救他,讓他逃過此劫,留得殘軀長伴艮垇左右;

啟泰第一次,在識海深處,咆哮著、哭嚎著,訴說自己對力量的渴求,對那超越界限的力量的渴求。

啟泰握刀的手漸漸停了抽搐,卻不知心裏是否也停了那份希望、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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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磷火燃起,此處平疇便處於一種奇妙的狀態之下,天地間的一切聲音到得磷火陣內便盡皆消失不見。無論是狂風呼嘯、飛沙卷石,還是虎嘯人嘶、刀兵交撞,一切的一切都隻在這片靜默中無聲上演。

然則此刻,伴著啟泰心中的祈願、悲嚎,平疇間卻蕩起兩聲清幽的鑼鳴,直如春起的暖風拂過心裏,讓啟泰暫時止住自棄,略略抬頭,向鑼響處望去。

不知何時起,散落四方的磷火、鬼卒便已棄了啟泰,整齊排成兩列,隔出一條寬達三丈許的馳道,遠遠通向那看不盡的夜色深處。驚醒啟泰的清幽鑼鳴正一聲聲緩緩自馳道遠端傳來。

啟泰眯眼望了盞茶功夫,卻看不透那片深深夜色,直到耳中聽得百餘下鑼響之後,才在磷火的青光下見到一隊儀仗緩緩向自己這邊行來。

儀仗排頭走了兩對頭戴蝦籠帽,身穿黑布長袍,肩扛熟銅滾金馬頭鑼的壯碩鬼卒,悠悠鑼響便出自他們之手;其後則跟了兩排袍色相類、身背火簽,分持哨角、戒棍、大刀、藤鞭、鐵鏈的諸色鬼怪。啟泰看這陣仗眼熟,愣了一會方才省起,這分明便是官家出行喝路的排班。

見得儀仗行來,啟泰心中卻是安定不少,暗忖鬼怪若是想取自己性命,大可不必費此周章,隨意派出一人輕揮一刀便可了解自己。此時這般陣仗,倒或許是自己保命的機會。

待儀仗走得近了,啟泰方才看見這喝路排班後麵的陣仗。

隻見車架轔轔,數十輛皂蓋、赤裏、朱轓,虎皮為軒,戈、矛、弩、箙並飾的四駕銅車次第行來,一路蜿蜒直達裏許。啟泰定睛細看,卻見每駕銅車之上又有持韁禦馬、憑戈肅立、搠矛遠眺、張弓搭箭的鬼卒各一人,俱為所見鬼卒中難得的雄壯精悍之輩。

銅車行至啟泰百步之外,自分左右叉入磷火構成的陣列之中,而原本立於此地的鬼卒則無聲退步,讓出位置,待銅車停穩後,徑自立於車側,以為護衛。

待銅車盡數歸位,讓出中間馳道,啟泰卻見一六駕巨輦居馳道正中緩緩行來,輪皆朱斑重牙,貳轂兩轄,金薄纓龍為輿倚較;文虎伏拭,龍首銜軛,左右吉陽筩,鵿立衡,欖文畫翰,羽蓋華蚤。輦前複懸紫絨厚掛,上畫日月升龍圖。

啟泰憶及《後漢書 輿服誌》中“天子所禦駕六,餘皆駕四”的記載,心中微震,卻一時猜不出這輦中是何許人物,不覺支身從地上爬起,理了理亂發,持刀麵向跟前車駕。

六駕巨輦停穩,卻不見懸著的紫掛卷起。但見輦後青、赤、黃、白、黑五色立、安副車上迤邐行出二十四名手持晃眼銀戟的健碩鬼卒,左右分列排於輦前。隨後兩名高冠博帶麵目清瀟的鬼卒一持罕、一持畢,行至輦前,一左一右,將罕、畢穩穩插立於紫掛左右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