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暢所欲言,馮女士,我對你專業的自行決定能力有著十足的信任。我得提醒你的是,一位客人將與我同行,但他不會惹什麼麻煩。你要是能在我換衣服的時候帶他去休息室,那我們就可以盡快出發。我猜,你應該沒有勞拉的消息吧?”
她輕輕搖了搖頭。“一絲消息都沒有,閣下。”她讓到一旁,“那麼,一等客人登船,我就開船向火星出發?很好,閣下。有需要的話,我就在駕駛艙。”
看來,馮女士不隻是一名才華橫溢的管家,還是一位優秀至極的飛行員。奇跡可真是一個接一個啊。
馮女士上錯了啤酒
費熱斯通霍叔叔的船裏裝飾著黃銅配飾的白橡木板、
赭色碎絨窗簾和帶著點嘶嘶聲的煤氣燈。一張弧形沙發沿著休息室繞了一圈;至於那些前往星係外的煩人長途旅行,牆上有滑動暗門,可以通往舒適的客艙。堪稱低調、古典、奢華之典範的這艘船,能讓一位夥計跟他的小夥伴小小地醉上一點,同時還能透過構成天花板的水晶屏幕欣賞一場恢宏的相對論煙花。然而,對於前往阿卜杜勒的火星歡樂圓屋的旅程來說,這艘船有三處缺點:首先吧,一番不該有的交心之下,我答應讓邊星·狼黑搭我的船,可老邊算不上墜降後、飯點前的一趟旅程的最好搭檔,因為他喜歡的酒精飲料要麼易腐蝕,要麼易燃,要麼兩者皆具。第二,勞拉依舊不知所蹤。作為錦上添花的第三呢,馮女士把傑瑞米鎖在了行李箱裏。它又吵又鬧,動靜大得像一頭宿醉的侏儒猛獁象,這喧鬧聲吵得我連自己的想法都聽不見了。
“該死,你給它喝了多少啤酒?”我問管家。
“兩升,閣下。”馮女士回答,“喝了年代相當長的布拉戈特酒,是從您叔叔的實驗室後麵找到的。按我的判斷,這酒最沒有可能被人想起來。”
“我的老天爺呐!”我驚叫。
“布拉戈——哦特?”老邊學了個舌,樓下隔間也傳來一聲哀怨的尖叫和一記響亮的碰撞。聽聲音,底艙的傑瑞米應該是在嚐試把自己的腦子給撞出來。(不幸的是,侏儒
猛獁象的頭蓋骨厚到能反彈流星和小型反物質武器。)
“有什麼問題嗎?”馮女士詢問道。
我歎了口氣。“你初來乍到,所以我猜你不知道這事兒。不過,但凡費熱斯通霍叔叔釀造的東西,最好都當作頗具創造性的化學武器實驗來對待。他尤其熱衷的就是布拉戈特酒:配方源自中世紀,發酵個幾年就會變得像上好的糖漿一樣。可一旦你把這酒給稀釋了,它就會變成強力清腸劑。反正我是這麼聽說的。”我匆匆補了半句,不想讓人聯想到我年少時犯的蠢。
“哦豁。”她皺起眉頭,“那我懷疑它可能有點過期了。我在船艙裏也放了一小桶,以防需要再度讓傑瑞米鎮定下來。”
“我覺得應該沒啥用,”我遺憾道,“它也沒那麼蠢。叔叔正在寫一篇論文,說1349年的黑死病並非瘟疫,而是宿醉。”
“黑死?我的部族裏沒有叫這名字的後代。”老邊抱怨道。
“砰!”腳下的地板震得我牙齒打戰。“還剩兩個小時抵達火星。”馮女士報告,“請閣下見諒,我得在抵達前準備好閣下的裝束。”她撤退去了某間客艙,把我一個人留給老邊和那頭厚皮的間歇性噪音源。
火星上的歡樂圓屋:入門
抵達火星的時候,我的精神有些緊張,身體卻是毫發無損。馮女士不知從哪兒給我搞來了連帽大袍、結拉巴長袍和複古滌綸組合的兩件套,讓我
看著十分瀟灑,活像個無比正宗的、阿拉伯版的情聖拉瑞#pageNote#4。我想讓她也換上一身,可她不幹。“我是您的管家,閣下,不是以個人身份前來的參宴者。這樣做不合適。”她將一小瓶應急的須後潤膚水塞進我胸前口袋。如此言之鑿鑿讓我很難反駁,但我總覺得,她說這話單純是不認可我帶來想打扮勞拉的那條絲質燈籠褲和銀色鏈式胸罩。我們給邊星套了條毯子,還訓練他按指令吐口水:他可以扮成我的駱駝,隻要沒人指望他用他那二級反應堆冷卻劑回路喝香檳就行。傑瑞米從行李艙出來的時候臉色發白、渾身發抖,於是馮女士跟我當場做了一條狗鏈,準備把它當作白象介紹給別人。倒不是說真正的白象會用如此惡毒、血紅的目光恐嚇世界,真的白象也不會有這麼令人不快的氣味——不過,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嘛。
再說上兩句阿卜杜勒的住所。阿卜杜勒·鬆本,火星埃米爾的弟弟,住在樂土峰上半截的一座哥特式宮殿裏,距離塵土飛揚的平原有十三公裏高。樂土峰巨大無匹,你幾乎感覺不到自己腳下是一座山。所以,五個世紀之前的某個時候,阿卜杜勒某位更叫人討厭的先祖破壞了這座火山,在火山口邊緣雕了一座比例縮小一半的珠穆朗瑪峰的模型。因此,盡管地形改造如今把這位垂垂老矣的戰神#pageNote#5變成了有點像農家樂一樣的地
方,阿卜杜勒的歡樂圓屋當真蓋著一層圓頂,就是過去那種請勿打破玻璃,請勿讓空氣外泄(除非你想死)的款式。
地麵控製中心指揮馮女士在穹頂閃閃發光的玻璃幕牆下的小船塢裏降落,又在老邊蹦到穹頂表麵測試自己的真空密封之前,派一輛通道牽引車封住了門。
大門“哐”一聲打開。“我們走著?”我問傑瑞米。傑瑞米一屁股坐下,一隻眼睛忌憚看著我,還發出一聲哀怨的叫聲。“行吧,行吧。”我嘟噥道,彎腰抱它起來。哪怕在火星的重力環境下,侏儒猛獁象依舊死沉死沉的,但我好歹還是把它夾在了胳肢窩下麵,就這麼沿著管道一路往阿卜杜勒的接待處前進。
若是接到至高無上的星球霸主那位備受寵溺的花花公子弟弟的聚會邀請,你指定會迷路迷到心煩意亂,除非你記得提前在你的單片眼鏡裏下載好地圖。阿卜杜勒的“陋室”擁有2428個房間,其中有796間臥室、915間浴室、62間辦公室,還有147座地窟。(甚至還有四種不同的星球霸主指揮碉堡可供選擇,每一種都配備著對應色調的末日武器控製台,方便在需要招待多位星球霸主時使用。)
若是走老套路,也就是由生物體仆人來保養的話,這座宮殿隻會落到個烏七八糟的結局——2407年火星爆發超級疥瘡,太陽係躲過大裁員重挫的那部
分人一溜煙死個精光,之後他們便立馬設計了這座宮殿。正因如此,宮殿裏滿是閃閃發光、嘀嘀作響的玩意兒四處亂竄,擦拭大理石地板、修複無比精細的天青石馬賽克、給油燈添加特級初榨橄欖油,你一個不留神就會踩到它們。宮殿依舊需要相當規模的人類員工進行管理,但也沒到你腦子裏的那種浩浩蕩蕩、人數比梵蒂岡希爾頓酒店的管理隊伍還多上好幾倍的陣仗。
我從登機管道蹦進門廊,正好跟伸長胳膊的阿卜杜勒撞了個滿懷。他身邊杵著兩名佩著長劍,沉默寡言、滿臉嚴肅的人,周圍還有一堆伊斯蘭美人、殺手和跟班。“拉夫——桑!”他高喊著,親吻我兩邊臉頰,又轉過身,把我介紹給周圍的閑雜。“大家都來認識認識我的貴客,麥克唐納德家族第五任伯爵,拉爾夫·麥克唐納德·鈴木——舊蘇格蘭出身的正宗日本高地領主!拉夫是跟我一塊兒玩高空跳傘的,是個什麼都會的好人。拉爾夫,這位是——嗯哼!——蘇聯總政委、烏裏揚諾夫家的弗拉基米爾·伊裏奇。”烏裏揚諾夫咧嘴一笑:我看出來了,那頂假禿頭下麵其實是我們的老酒友,沙皇長子鮑裏斯·卡明斯基。“還有這位——哈,老邊!還真沒把你給認出來!你這是扮的羊駝嗎?真是逼真!”
“不是,其實扮的是猴子。”狼黑解釋道,一邊扭動著身子,假駱駝
皮在身上飄來蕩去。我張開嘴想告訴他,馮女士綁在他背上用來撐起駝峰的小桶已經滑脫了,結果他把身子轉向了阿卜杜勒。“你喜歡?”
“這造型真是棒極了!”
“嗶——嗶,”托德沃斯說道,一邊嗡嗡響著來到旁邊,還用伸縮式操縱器抓著一杯老式的神經毒素。那東西與其說是一杯酒,我覺得更像是什麼高帶寬信息爆彈;不過,鑒於我很不幸對植入體有遺傳性過敏,我極不擅長分辨這類東西。“老哥,酒吧在哪邊?”
“那頭。”從一隻明朝花瓶後麵的暗門裏蹦出來的伊本·割喉提醒道。他用手指著大堂另一頭的甬道,“一會兒見!”他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凶光。
人群裏兩名身體武器化到難以置信的生物體殺手背後,一個戴著全覆式麵紗的黑袍人一直盯著我看。我覺得他們怪怪的,可還沒等我說半句話,托德沃斯用他的抓鉗抓住我空著的那隻手,把我朝烈酒台那邊拖。“快來!你這酒鬼!”他嗡嗡道,“所有清醒的敵人都必須被灌醉!嗶——嗶!”傑瑞米湊近我耳朵怪叫一聲,開始踢蹬。我沒長第三隻手,扶不住,隻能放下傑瑞米,由著他衝去了我們前頭。火星的低重力之下,他那雙粗壯的耳朵甩得跟瘋了似的。
“我的天。”馮女士說。
“要不,你先跑前頭去搗整一下我的房間?”我問。這頭該死的象可能趁我沒回房間
,先跑去酒缽裏拉屎(也可能更糟,把他的雀雀泡在裏邊),一想到我就火冒三丈。“那頭野獸交給我待會兒收拾。”
“灌翻!灌翻!”托德沃斯嚷嚷著往前衝,他那皮質轉塔上的燈瘋狂閃爍。“聚——會去!”
拉爾夫解釋了他與勞拉的本質關係
那什麼,在正常探討事務的過程中,年輕人應該對令人尷尬的私事審慎一些,非禮勿言。不過,要說的話,少了一些對個人隱私的理解,這個故事也就沒多大意思了——純屬瞎子點燈白費蠟——另外,無論如何,自打那樁涉及機械體女施虐狂、貓咪竊賊和外星蜂巢心智的不幸事件讓我的私事從頭到尾成了公眾八卦圈的一部分之後,再說什麼要保護隱私之類的話就顯得我有些虛偽了。因此,值此或讓謙遜之人躊躇不前的場合,請允許我叨擾片刻,冒著傷害諸位感情的風險解釋一下我與勞拉的複雜關係。我一直覺得,當初古典英美文明時代的生活肯定單純多了:那時公認的性別隻有兩種,人們不用操心自己的親密關係應該歸屬於交換、過渡或者反身的哪一種。沒有機械體\/生物體,沒有上流或者非上流,有的隻是古老的雄性\/雌性並列,基本由你出生時的外生殖器形狀決定。變態很清楚自己是個什麼底細,生活非常純粹。在我看來,現代生活足以把人往毒品上麵推——不過,作為祖
先完美無瑕的雄性上流生物體,我擁有包養情婦的社會選擇(而且還有錢),而勞拉便扮演著這樣的角色。
勞拉的外形極富機械感,也很有女人味,可她那生物體一般的內心與無比非上流的言行舉止,從通常的私下貴賤通婚層麵來講,隻是勉勉強強讓文雅社會接受了我與她的非正式關係。我跟她是某個狩獵周末在月球一位巴拉維女孩的牧場裏認識的,我們在那為演化貢獻綿薄之力:在每年一度穿越月球靜海的遷徙中,幫助消除狂暴的野生機器人群體的數量。她當時正在太陽係裏搞一場低開銷的非上流大旅行:在日本做正規按摩師,在穀神星做園藝師,同時給下一次星際旅行攢下費用。我猜,她的家長單元給了她一點零用錢,為她補貼了一些路費,可她依舊得打點工才能維持生計,這對她這樣可愛的機械體小公主而言,實屬可怕至極的非上流行為。透過她那銀雕花珀迪雙管電磁脈衝炮的開放式後艙,我們的眼神觸到了一塊兒;一見到她那精致的夾絲睫毛與胸口折射的光亮——它們在真空中是如此的毫無防備,同時又顯美麗動人——我明白我必須要得到她。“哎,我宣布我已經沒有電容器了!”她向我撲了過來,而我則往後一彎,將我的心和客房鑰匙都交給了她。
一個生物體緊追著一位機械體不放,其中的不正常可不算少
,甚至可以說是算得上反常。但我能夠應付公共場合偷瞥的眼神,而我們這一對雄性\/雌性與上流\/非上流的組合也足以稱作正統,頂多讓那些姨媽心生不爽,但不至於越界乃至冒犯她們。她若是能再生物體一些,同時不那麼非上流,我覺得可能就會過於有傷風化,沒法帶去公眾場合——我有些偏題了。我相信你們應該能對我的困惑感到同情吧?一個健康男孩的欲望轉向某個不太值得尊重的方向之時,他還能怎麼辦呢?
當然了,我第一眼瞅見這女人的時候,年紀還要更小,人也更蠢;打那時候起,我倆的關係便一直起伏不定。公平而言,她並不知道我那倒黴的神經內分泌問題;我呢,無論從機械方麵還是感性方麵而言,要如她所願地定期維護一名機械體情婦,究竟會花費多少成本,我也知道得不算非常清楚。我也沒料到她如此熱衷於支持性格補丁,或者如此容易發脾氣和製造熱電子暴力。不過吧,我們大部分時間的相處還是挺不錯——直到最後一次預墜降前她離家出走,外加墜降區域沒有出現她的身影。
傑瑞米撒歡亂竄;晚餐前的可怕發現
我得承認,能恢複隨墜降而來的神經荷爾蒙緊張的諸多方法當中,阿卜杜勒老兄給我們準備的那個是最為讓人頹廢(意思是棒)的。躺在火星歡樂宮殿的絲綢床鋪之上,你很難讓緊張
的感覺繼續保持,因為有年輕的生物體姑娘朝你大張的嘴裏扔預先發酵過的葡萄;每人一位的煙嘴仆人負責不讓水煙熄滅,還有一支機械體樂團在房間遠處角落輕輕撥弄它的諸多器官進行演奏。
舞者們在大廳前麵的舞台上旋轉、扭動、翻飛,一名腰佩金鍛腰布、頭戴孔雀羽頭巾的生物體年輕人則候在我左邊肩膀後麵,讓我的雞尾酒杯裏的酒不至於溢出來。當然了,糖漬水果跟最讓人快活的歐洲冰生藻果凍自然也不會漏掉。“哇嗬!這才是生活嘛,對不對?”我觀察著托德沃斯大致所在的方向。我那位機器人哥們就停在緊挨我的涼亭的地方,他那笨重的移動裝置正通過一處不顯眼的出口吸著豪華調整果汁,而他內在依舊屬於生物的那部分身體則用一根彎吸管從一個克萊恩帶蓋大啤酒杯裏啜著無比微妙的熏製大豆啤酒。
“嗶,嗶。”他衝我回應。隨後,他豪爽又慢悠悠地說道:“老夥計,好像有啥事搞得你有點憂鬱啊。說實話,你要是有跟我一樣的高光譜成像儀,你大概會發現自己有點憔悴。就像這樣:嘟嘟。”他說得如此煞有介事,甚至連我那毛病不少但價值連城的家族傳家寶抄寫器都認出這是信息轟炸,還把它錯誤地歸檔去了什麼地方。
“拋開輕浮不談,要是有什麼哥們兒能幫上忙的——你想喝翻的敵人啊,想征服的
星球啊——盡管找托德沃斯,嗯?”
“你可真是個討喜的好夥計,有事兒準找你。”我說,“可這回恐怕你幫不了我。我是有點憂鬱——你知道勞拉離開了我吧?她以前的確也幹過好些次,可墜降之後她都會回來。但這回沒有,從前天開始我就沒見過她的半片齒輪、半根鏈齒,我開始有些擔心了。”
“我立馬開始調查,老夥計。我這機械體消息通什麼都知道。請允許我大膽地說一句:她也許隻是需要離開一陣,給封蓋上上油;她要不了多久就會回來的。”托德沃斯轉動著他的目鏡轉塔,單光譜發射器閃爍著亮光。“幹杯!”
托德沃斯真要搞得自己惹火燒身的話,想擺脫可就太難了——但我並未對這個顯而易見的事實多嘴,隻是舉杯致意。隨後,我皺起眉頭:杯子空了!“小子?我的酒呢?”我四下瞟了一眼。就在我的雞尾酒侍者剛才站著的地方,一條毛茸茸、帶著兩個凸起鼻孔的褐色香腸正在四處摸索。
“逮住那頭厚皮玩意兒!”我衝侍者喊道。然而,恐怕錯不在他:傑瑞米已經對他使了壞,他癱在最近的那塊窗簾下麵,正縮成一團哭得梨花帶雨。傑瑞米把我杯裏剩餘的土星環冰水瑪格麗特吸進了鼻子裏,發出一聲毛骨悚然的“叭”,又衝我眨了眨眼,然後他打了個巨大的噴嚏。一股子難聞的味道糊了我一臉。“你這
卑鄙的怪物!”我勃然大怒,“你以為你在幹啥?!”
別人說,我通常對小孩和其他動物都很好,可一到傑瑞米就不是這麼回事了。他眯起眼睛,大扇著耳朵,揚揚得意地——雖然談不上滿含著酒精地——衝著我大叫一聲。逮到你了,他似乎在說。憑什麼樂子全被你們兩條腿的占了?我一把抓向他的前腿,可他動作太快,直接從我座位下麵鑽去了另一頭,還趁著我忙亂地四處尋找砸他的東西之時,朝我不可描述的部位給我來了一下。
“對!這就對了!”兩邊的群眾全轉過來盯著我,想知道究竟啥情況。“我要把你給——”我好不容易站直身子,正好看見傑瑞米爬出大廳後麵某個看著尖尖的拱道,然後又發現自己的眼睛跟伊本-割喉的行政助理那毛茸茸的眼睛對了個正著。
“請不要大聲喧嘩,拉爾夫-桑,”這位初級閣員說,“殿下有事要宣布。”
確實如此。一個個人類仆從在觀眾當中小心翼翼地走動,請賓客集中注意力,把聲音降低。樂隊已經入場,正撥弄著聲帶為我們輕唱小夜曲。我最後瞥了一眼傑瑞米。“後麵再收拾你。”我嘟噥道。即便按傑瑞米一貫的尿性,剛才那行為也完全讓人無法忍受;要不是我心裏有數,我鐵定會覺得這討厭鬼在謀劃什麼。然後我回頭看向房間前方的舞台。
一蓬炫耀式的煙霧騰起,帷幕
徐徐拉開,亮出一張被水培棗椰樹簇擁的寶座。火星埃米爾的弟弟阿卜杜勒-鬆本殿下從寶座上站起了身:塗了油、亮閃閃的裸身閹人保鏢分立兩旁,舉起手上太刀致敬。“我的朋友們,”阿卜杜勒老哥用一種極其非阿卜杜勒式的口吻說道,“寒舍今夜能得諸位造訪,鄙人心中快活之情溢於言表。”
阿卜杜勒穿著白得刺眼的棉布長袍,還掛著一根金鏈子——我敢肯定,是俱樂部發的氣氛速降頭等獎。在他身後,一排戴著麵紗、穿著顯不出身形的黑袍的人相互輕推著。他的妻子們?我有些好奇。還是他的丈夫們?“今天是我的第一千零一個夜晚。”他繼續道,目光呆滯得厲害,“為了紀念我大抵上的先祖,蘇丹沙赫裏亞爾,又鑒於我那位如今,引號,老得沒法處處留情的兄長——願他安好——下了令,要為我的婚姻辦一場比賽。自今夜起,直至接下來的一千個夜晚,每一位性別合適的辛運嬪妃都有機會參與競爭,成為我唯一且無比重要的蘇丹娜。”
“沒錯,這可不是約會!”一旁的伊本·割喉補充道。
“我將牽著勝出者的手——連帶身體的其餘部分——舉辦婚禮。輸家——唔,這個有些過於無聊和厭煩,不好在這裏說,反正他們沒機會寫什麼八卦故事——如果他們在參與競爭前忘記備份自己,這就跟我無關了。與此同時,
我想邀請諸位共同舉杯,敬我身後打先頭的這七位雄心勃勃的火星公主,敬她們的智慧與接受山魯佐德的賭注的勇氣。”聽聲音,他似乎已經無聊到了極限,心思仿佛已經全放去了別的地方。
大家紛紛舉杯向競爭者們致敬,唯獨我沒有心情,哪怕伊本·割喉在此之前便走上舞台前麵宣布競賽的規則,也就是宴會一結束就開賽。我或許擁有許多覬覦偷羊賊土地主寶座的日本祖先,可我從沒聽聞過如此嗜血、如此封建的事情!與瀟灑、年輕的阿卜杜勒春風一夜,給了為愛喪命這種事情一個沒人喜歡的全新定義,我倒是覺得跟伊本-沙特王位的篡位者挺襯的——甭提還有被三菱重工搶走的薩珊王朝。“我沒覺得哪裏有意思,”我對托德沃斯嘟噥道,“真希望勞拉在這兒。”
托德沃斯用他的調酒器推了推我。“老夥計,我覺得你沒必要操心。我用我那超光譜小望遠鏡刺探——”
伊本·割喉的演說來到高潮部分:“……請看諸位英勇美人的臉!”他高喊道,“女士們,取下麵罩!”
王子身後的那排黑袍女性甩掉了麵紗,對著觀眾露出她們的臉龐;我像個傻子一樣瞪大了眼睛。因為,就在那排人的正中間,有一對我看著無比熟悉的銀色睫毛!
“老哥,那不是你的情婦嗎?”托德沃斯用他的調酒器附件戳了戳我,“快活的朗姆酒呐,她這
不就出現了,是吧?”
“可她怎麼會這麼幹!”我抗議道,“勞拉沒有這麼蠢!我還老忘記提醒她做備份,她自己也一直想不起來,這麼的——”
“恐怕在台上的就是她,老哥。”托德沃斯同情道,“這也沒辦法。你覺得她怎麼找來的,應征廣告還是人才中介?”
“她絕對是在報複!都是我的錯。”我哀歎道。
“不敢苟同,老夥計,她還沒生物化到懂得報複。反正不把她腦袋先搗成碎,她肯定學不會。”
我絕望地抬頭盯著舞台。最糟糕的地方在於,都是我搞出來的錯。假如我真的用點心把自己從預墜降的沮喪裏拉出來,跟她聊一聊,她也就不會站在舞台上,神情緊張地盯著兩邊的劊子手了。隨後,我看見她轉了轉頭。她在看我!她在做嘴型,哪怕你不懂唇語也知道她在說,快救救我。
“勞拉,我會救你的。”我發了個誓,隨後倒在一堆墊子中間。隨後我的煙嘴仆人往我的吃飯地方插了一根水煙管,情況的緊迫性頓時減弱了。畢竟,勞拉並非我老一套的那份要事清單上的頭號事項。吃完宴席,有的是時間救她脫困。
飯後表演;園藝討論
晚餐大概吃了四個小時,內容為鬆本帝國各個領地的大師級廚師準備的令人厭煩的代表性菜肴——整整六十道菜。由此產生的文化混雜當屬前所未有,那道傳統小牛舌生盤配醃海蜇庫斯庫斯#pageNote#6
當屬其中翹楚,為趁著兩道菜之間的空當蹣跚去往嘔吐室的我增添了相當程度的緊迫感。但我跑題了:因為太過擔心我那賽博情婦的下落,我幾乎一口菜都沒有嚐。
等吃光最後那道蜜汁辣椒烤大毛怪#pageNote#7,餐後酒也在桌上一字排開之後,競賽開始了。多麼可怕的場麵!我瑟瑟發抖地坐在那裏,每輪比賽都盼著勞拉別被叫上場。伊本·割喉是司儀,兩名黑皮膚的閹人負責記分。“一號參賽者,畢慕琪·本·雅樂比,你的下一道問題是:王子殿下的主要愛好是什麼?”
畢慕琪將一根精心修飾的手指頭放在下唇上,皺著眉頭、媚眼如絲地看著觀眾。“衝浪?”
“啊哈哈!”伊本·割喉大笑道,“不算全錯,但我猜你們肯定都同意,她這算是勉強過關。”觀眾們高喊起來,並非全出於高興。“那麼我們再來一道。畢慕琪·本·雅樂比,你覺得王子殿下看上了你哪一點?”
畢慕琪將一隻優美的手臂放在線條圓潤的臀部,嫵媚地對著扭動。“我那無與倫比的肚皮舞技巧和”——拋媚眼——“我的骨底肌?”
“我要提問題了!”維齊爾搶白道,衝著觀眾露出邪笑。觀眾們登時開始起哄。“你們聽見問題了嗎?”大家起哄得更大聲了。
“嗶——嗶,”托德沃斯悄聲道,“我檢測到柱子裏藏著語言壓力分析器,老夥計。還有別的東西。”
“我得提醒你,”
維齊爾一字一頓道,“你正在出席王子殿下的庭審,在我麵前講出的任何不實之詞,我都將以本庭大法官的身份予以揭露,並以偽證處理。另外,”——他頓了頓,房間裏嗡嗡響起一陣說話聲。“在你與王子殿下共度快活又危險的一夜之前,你還得回答第三個、也是最後的一個問題。你,畢慕琪·本·雅樂比,看上了我的王子哪一點?說真話,我們有測謊儀,而我們也知道怎麼用它們!”
“呣。”畢慕琪·本·雅樂比衝著觀眾露了個靦腆又嬌媚的微笑,堅信誠實和速度相結合才是最好的手段:“山一樣高——的金子——但——並非——唯一的——”
“夠了!”伊本·割喉大人拍了拍手,閹人太刀“噌噌”一響,她剩下的話便在噴射而出的鮮豔動脈血中戛然而止。“長話短說,殿下受不了優柔寡斷的人。就當前的事情而言,掉錢眼裏的人也不行。”他瞟了一眼觀眾當中的某片特定區域——那些人正被守衛圍著,臉都嚇白了——又粲然一笑,“現在大家又到了不分上下的局麵,誰願意下一個上場?”
“我看不下去了。”我低聲呻吟道。
“別擔心,老夥計,晚上會好起來的。”托德沃斯戳了戳我。
為了證明他說得不對,伊本·割喉循著噩夢般的邏輯——也就是導致吐司永遠是塗了黃油的一麵掉在地上的那種邏輯,除非你拿著記事本跟計算
器守著它——巡視著候選人團隊,然後眼神不偏不倚地落在勞拉身上。
“你!對,就你!就是你了!”那個可怕的小個子叫道,“上台吧,親愛的!你叫什麼名字?勞拉·本,呃,本拉瑞?噢,多麼嬌豔的花朵,多麼芬芳的機油與陶瓷味!要是我的底架還在,我願意隨時幫她扭動她的凸輪。”他衝著觀眾傾訴道,而我這位臉色慘白的小美女緊緊扯著身上那層薄薄的袍子,畏縮不已。“第一個問題!你是左邊那瓣屁股嗎?”
勞拉搖搖頭。觀眾們一片沉默。我無比緊張,雙手緊緊攥成拳頭。就沒什麼我能做的嗎!
“第二個問題!你是右邊那瓣屁股嗎?”
勞拉沉默著再度搖了搖頭。我試圖吸引她的眼光,可她不肯看我。我無比沮喪,害怕得不行。變得安靜的勞拉才是最最危險的。
“噢,既然如此!讓我瞧瞧。你既不是左邊那瓣,也不是右邊那瓣,那豈不是說,你哪瓣屁股都不是?”
勞拉翻著老一套的白眼盯了他足足有十秒鍾,又極為拿腔拿調地用她那“金星黃油放嘴裏都融化不了”的音調懶洋洋地問道:“嗯,有一點我得問明白,你說的這個‘屁股’是指什麼,人類?你連卵蛋都沒有,為什麼還要對一瓣屁股這麼饑渴?”
我站起身,猶猶豫豫、搖搖晃晃地朝舞台走去,這時伊本·割喉將雙拳高舉過頭頂。“贏家誕生了!”他宣布
道,觀眾們欣喜若狂,“你,我芬芳的玫瑰喲,成功通過第一輪測試,晉級第二輪!諸位紳士們,請廣而告之,勞拉·本拉瑞贏得了與王子殿下共度難忘一夜的權力!”——悄聲對觀眾說道——“之所以難忘,是因為她之後活不了多久——不過,心意最重要嘛,嘿嘿!”
我勃然大怒,毋庸置疑:去他媽的,除了站出來捍衛自己女人的榮譽,哥們還能怎麼辦?不過,沒等我往前走上一步,兩隻肉乎乎的手掌已經按上了我的雙肩。“睡覺時間。”按著我左邊肩膀的守衛嘟噥道。我瞥了一眼他的同伴,後者一邊拿手指摩挲著刀刃,一邊衝我回了個富有深意的邪笑。
“睡花壇時間。”他附和道。
“啊哼。”我瞥向舞台。勞拉徒勞地掙紮著,一幫像老邊一樣壯碩到詭異的守衛拿精致的鐐銬銬住了她。“你要是不介意的話,老哥,我超想跟你的主人說一說,讓他拿上你的雛菊,再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