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袁野眼神暗了暗,抿住嘴角,盯著床單看。他神色憔悴,這副落寞神情就讓人瞅著怪委屈的,吳邪決定眼不見心不煩,於是匆匆地出去,過了一會兒,她帶了一點東西回來。她很麻利地給袁野倒一杯含糖的熱巧克力,然後擰一個溫熱的毛巾給他擦臉擦手。吳邪做這些很熟,她貨真價實地服侍過他很久。袁野的手指涼涼的,指尖沒什麼血色。
吳邪問:“醫生說你好幾天沒好好睡覺了。幾天?袁寧發燒算一天,昨天……算一天,兩天?”
袁野說:“嗯,之前睡不太好。”
吳邪挑一挑眉毛。
袁野口氣也涼涼地說:“之前總是想,見到你之後,會怎麼樣……”
吳邪苦笑:“早知道吵成這樣早睡踏實了是吧?”
袁野也笑了,摸著袁寧的腦袋點點頭:“真沒自知之明,就這身子骨了,我不應該這麼折騰自己。”
擦了臉和手,袁野看起來略微精神了一點,吳邪問他:“要吃點什麼嗎?”
袁野說:“粥。你早上買的那種。”
很難得病中的袁野居然要吃飯。吳邪有點欣喜地說:“我這就出去買。”
袁野有點掙紮地坐起來囑咐:“要熱的,可是也別太燙,寧兒太冷太熱都不能吃。”察覺吳邪的詫異,袁野說,“從早上到現在,孩子都沒吃過東西呢。”
吳邪就沒話說了。
他倆很少有一起看孩子吃飯的經驗。餓了一上午的袁寧對於熱乎乎的粥表示了極大的好感,聞到味道就扭著小屁股朝吳邪爬過去,眼巴巴地看著,但是不吭聲。吳邪想一想,還是把粥碗交給袁野喂。於是袁寧很乖地坐在爸爸身邊,幾乎是張著小嘴等吃飯。不用哄,不用說,喂一勺,吃一勺,咽下去之後自己張開嘴巴傻乎乎地等著,如果爸爸的動作稍微慢,他也不會催,就是眼巴巴地看著。
那天袁寧破天荒地吃了大半碗稀飯和半瓶奶,然後心滿意足地靠在爸爸身邊打嗝。
小心翼翼地抹去兒子嘴角的一點粥沫,吳邪感慨了一下:“還真是挺乖的。”
“從來都乖,就是膽子有點小。其實挺好帶的,一點不讓大人費心。”袁野幫兒子拉一拉被子,他說,“而且膽子也比以前大了許多,今天在救護車上都沒怎麼哭。”
被中午的陽光曬著眼睛,吃飽喝足的小嬰兒有了睡意,他打個哈欠,伏到爸爸身上,慢慢地合上了眼。
吳邪下意識地坐在他們身邊,輕輕地伸出手,試探性地拍兒子的背。
袁寧並沒有明顯地排斥媽媽這個動作,他睡著了。
輕輕地攬住兒子的袁野,忽然沒頭沒腦地說一句:“娃娃……如果我……你會對他好嗎?”
吳邪“呃”了一聲。
袁野忽然伸出輸液的手,按住吳邪的手背急切地問:“如果……如果我複發了,你會對他好嗎?”
吳邪趕緊扶他的手:“你別亂動,輸液呢!你……你胡說什麼啊?”
袁野緊緊地咬住了下嘴唇,過了好一會兒,他慢慢地說:“這孩子太可憐了。生下來到現在,沒吃過什麼好的,沒穿過什麼好的。不是打針就是吃藥,要不就是跟著我住醫院。再小時候吃東西都是往鼻子裏灌的。他爺爺奶奶年紀也大了……娃娃,我……我是今天才忽然害怕起來……我要是……”歇了一口氣,袁野可憐巴巴地看著吳邪,幾乎有點語無倫次,“你能……你能對他好一點嗎?你看,寧兒其實挺聽話,他就是,就是跟你不熟……”說完最後一句,有滾燙的淚珠流出來,可是袁野不敢眨眼也不敢擦,他一眨不眨地看著吳邪,生怕她說一個不字出來。
吳邪盯著這樣的袁野,半天說不出來話,過了好一會兒,她狠狠地擦一把眼淚:“袁野,你敢死!你死了我就把你兒子拖出去喂狗!”說出來還是覺得不解恨,她惡狠狠地加一句,“跟你一起喂!”
其實他們的溝通不太成功,當袁野成功地讓吳邪一再重複八歲的狠話把自己一家子的三分之二送出去喂狗之後,他終於有了時來運轉的跡象。
醫生踩著輕快的步伐來找他,醫生說:“好消息,原細胞數字很少,我個人覺得不是白血病的問題。應該就是你手術之後身體還相對虛弱,最近休息得不好。你也真是的,不能再把自己的身體當兒戲。”轉過身對家屬說,“家屬也應該讓病人多休息,不要疲勞、不要生氣,心煩的事就少跟他說。我也知道,病人的情緒就是不穩定的,但是,做家屬的得體諒啊是不是姑娘?你哥哥身體不好,小孩你當姑姑的就多照看點。誰讓家裏有病人呢……”
信息量有點大,吳邪摸了摸鼻子,有點幹澀地說:“你從哪看出來我是他妹妹?這孩子是我兒子。”
小大夫挑挑眉毛,很認真地說:“你們倆真不像夫妻……你兒子你讓人家一病人抱著啊。”
得知袁野一時半會兒死不了了,吳邪膽子也大了,也不知道哪裏來的無名邪火,她雙手叉腰,茶壺狀跟醫生嚷嚷:“你看病就看病,我們倆像什麼你管得著嗎?我兒子又沒讓你抱著你怎麼這麼多話啊你?”
二十分鍾之後,袁野灰頭土臉地一手抱著兒子一手拉著吳邪從醫院裏逃出來。
大夫說吳邪幹擾正常醫療秩序,涉嫌醫鬧,要報警。
袁野心說,我得活著,要不然真心死不瞑目。
冒著被航空公司數落一頓的危險,他們最終按時踏上了班機飛回北京。
袁野和吳邪當時就一個念頭:趕緊回家!這一路上已經太亂了!
飛機起飛的時候,袁野的神色有點黯然:他這一輩子恐怕也隻能坐飛機了。
不過還好,小小的袁寧讓袁野沒有太多時間自傷身世。孩子耳膜太薄會不舒服,起飛的時候袁野忙著逗弄兒子不停地張嘴說話或者幹脆撓他癢癢讓他咯咯地笑。
一個年輕俊秀的父親和一個可愛的嬰孩,吸引了許多乘客的注意,吳邪坐在一邊默默地打量著他們。其實兒子像袁野稍微多,他們都有修長的眉毛、高高的鼻梁,尤其笑起來的樣子說不出的神色一致,連眼睛微微眯起的習慣都如出一轍。袁野抱著袁寧的樣子好像時空蟲洞的逆轉,你在一個時間點上看到了同一個人的兩個截然不同的生命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