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袁寧微微有些發熱,久病成醫的袁野抱著兒子在屋子裏慢慢地踱步、踱步,一直到天亮……酒店的門廊曲折,他們的房門相隔拐轉,所以每當袁野回身轉向的時候,都可以看到吳邪房間裏不滅的燈光和她伶仃的側影。
兩間房子都是燈火搖曳,似是各自主人的心緒,千折百轉、既怨也央。
到天快亮的時候,受了驚嚇的袁寧漸漸退熱睡熟,袁野強逼著自己好歹上床閉了一會兒眼睛。其實袁野了無睡意,強迫自己睡覺隻是因為他不想看見日出。袁野實在沒把握,次日天明,吳邪是不是已經搭了最早班的飛機飛回基地,這一輩子都不再出現在他眼前。
袁野懊喪地想:我搞砸了這一切。
八點半鍾是酒店的叫醒服務溫柔客氣地將他喚醒,前台小姐聲音甜美:“408號房間的女士訂了外賣的早餐,問可不可以給您送上樓去?”
仔細的思索一下,袁野才明白408號房間的女士是吳邪,他啞著嗓子問:“她呢?呃……408的女士呢?”
前台小姐微笑作答:“她一早就出去了,囑咐我們八點半鍾提醒您起床用早餐。”
袁野心裏一緊:“她退房了嗎?”
前台小姐篤定回答:“沒有啊。”
一顆心微微落定的感覺,袁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想她一定很不開心,他應該出去找她。但是袁野騙不了自己,一種熟悉的疲乏感覺在身體裏蔓延,自昨天開始,逐漸加強,不可逆轉,終於讓他不能忽視。
袁野難過地想他是沒力氣去把她勸回來了。
等了一會兒沒有回音,前台小姐進退不得地問:“先生,你還在嗎?早餐……”
袁野歎口氣:“麻煩您送上來。”
早餐並不油膩,無外清粥小菜。看來盛怒下的吳邪還是考慮了袁野的飲食偏好和健康情況。端起溫熱的粥,袁野心裏別有一番五味雜陳。他亂七八糟地想:她也許沒後悔,也許我錯怪了她……我幹嗎……幹嗎……對她說那麼重的話……
一點都沒有胃口的感覺,對袁野而言並不陌生,雖然明白知道不應該再不進食,但他就是吃不下去。翻弄著碗裏的粥,忽然福至心靈地慢慢地舀一湯勺吹涼,送到袁寧的嘴邊,袁野極溫柔地哄勸:“娃娃,娃娃,吃一口,你看,這是媽媽給你準備的飯。”
袁寧認真地盯著粥勺看了好久,忽然張大嘴“嗷嗚”一聲含住了勺子,把滿滿一湯勺的米粥都咽了下去。一點點狼吞虎咽的吃相,袁野驚訝地看著兒子,寧兒會喝粥了!
這是他出生以來,除了奶,吃的第一口食物。
袁寧舔舔嘴唇有點期待地看著爸爸,他呀呀:“爸……媽……”
輕輕地親親孩子的腦門兒,袁野笑了:“再吃一點好不好?”小小的袁寧開心地張大了嘴,但是等了好久,也沒有第二勺香甜美味的粥送到他的小嘴裏。小嬰兒張開眼睛仔細看,他發現爸爸好像趴在粥碗邊,睡著了。
袁寧素來乖巧,不會吵醒疲憊的父親,即便沒吃飽,他也不要吵鬧,他很安靜地爬到爸爸身邊,懂事地把頭放在爸爸的臂彎上。袁寧心滿意足地合上眼。
小嬰兒的幸福那麼簡單:隻要能和爸爸一起睡。
吳邪終於推遲了機票。這回生病的是袁野。吳邪急匆匆地從酒店往醫院趕,她就不明白了,她的生活怎麼永遠這麼充滿了激情。昨天晚上黯然銷魂了一宿,隨著清晨的朝陽照射進她的房間,她決定出去透透氣。對著鏡子看到滿臉的憔悴和哭腫了的眼睛,一貫要臉的吳邪頭一個反應還是:買點修顏的東西掩飾一下,省得下午到家父母看見了多話。
於是在吳邪同學早起出個門,吃個早點,買了點胭脂唇彩和一副黑超墨鏡之後,正在她犯愁回酒店怎麼和袁氏父子一起出門登機的時候,晴天霹靂傳來,酒店前台小姐憂心忡忡地告訴她:“和您同行的先生病了,剛剛一輛救護車把他和那個小孩兒接走。”
打聽明白了是去哪個醫院,吳邪以百米衝刺的架勢從酒店裏衝了出來,隨手攔一輛出租車就往醫院跑。事後想想,吳邪承認,當時心裏一片空白,愁也忘了,恨也忘了。緊張恐懼,想哭都哭不出來。
吳邪是衝進觀察室的,如此魯莽的動作在這個靜謐的地方顯得格格不入,醫生病患無不對她側目。唯一還肯對她微笑的是躺在角落裏的袁野,他的嗓子有點啞:“啊,你來啦……”很蒼白的臉色,果然是一隻手輸液一隻手摟住孩子。乖巧的袁寧把自己縮成盡量小的一團,依偎在爸爸懷裏可憐兮兮地啃手指,不哭也不鬧。
看著這樣一幅情景,些許異樣的情緒在吳邪的心口升騰、縈繞,她朝袁野點點頭表示自己看到,然後快步朝醫生走過去。回身的時候,吳邪仰起頭,擦了擦眼角。
急診醫生是個胖墩墩的年輕小夥子,他對於袁野的情況還是比較重視的,說:“病人自己叫救護車來的,過來的時候神誌還是比較清晰。嗯,體溫低、心跳慢,病人主訴:心悸、嘴唇發麻、出冷汗、四肢乏力,我初步判斷是低血糖綜合征。但是考慮到他以往的病史……我建議查一個原始細胞再說……你們也別太緊張了,你看並沒有體溫升高的跡象,嗯,你可以過去看他,他神誌比較清晰,居然是叫救護車自己來的……還抱著孩子……”小大夫顯然對袁野的英雄行為表示欽佩,拿這個當重點反複強調。
吳邪很緩慢地走到袁野的病床邊,拉了把椅子坐下,直勾勾地看著他,索命似的眼神。
袁野有點不自在地別過頭,安撫地拍打著袁寧的背。
吳邪開門見山:“不舒服為什麼不和我說?”
袁野動了動嘴皮,又抿住了嘴。
吳邪不依不饒:“說啊,昨天晚上不是挺能說的嗎。”
袁野和她對視了一下,然後兩個人一起張口:“你(我)說了一輩子不想見我(你)。”
吳邪挫敗感很深地呼嚕了一下腦門兒:“我八歲那年對天發誓我要把你拖出去喂狗。你今天不是還好好地在我眼前氣我嗎?”
袁野垂下眼皮,咕噥一句:“你三歲時還說過要跟我結婚呢。”
吳邪頓時噎住,過了好一會兒,歎一口氣:“還真是好的不靈壞的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