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敲月下門”隻是妄想揣摩,如說他人夢,縱令形容酷似,何嚐毫發關心?知然者,以其沉吟“推敲”二字,就他作想也。若即景會心,則或“推”或“敲”,必居其一,因景因情,自然靈妙,何勞擬議哉?“長河落日圓”,初無定景;“隔水問樵夫”,初非想得。則禪家所謂“現量”也。
詩文俱有主賓。無主之賓,謂之烏合。俗
論以此為賓,以賦為主,皆塾師賺童子死法耳。立一主以待賓,賓非無主之賓者,乃俱有情而相浹洽。若夫“秋風吹渭水,落葉滿長安”,於賈島何與?“湘潭雲盡暮煙出,巴蜀雪消春水來”,於許渾奚涉?皆烏合也。“影靜千官裏,心蘇七校前”,得主矣,尚有痕跡。“花迎劍佩星初落”,則賓主曆然鎔合一片。
身之所曆,目之所見,是鐵門限。即極寫大景,如:“陰晴眾壑殊”、“乾坤日夜浮”,亦必不逾此限。非按輿地圖便可雲“平野入青徐”也,抑登樓所得見者耳。隔垣聽演雜劇,可聞其歌,不見其舞,更遠則但聞鼓聲,而可雲所演何出乎?前有齊、梁,後有晚唐及宋人,皆欺心以炫巧。
一詩止於一時一事,自《十九首》至陶、謝皆然。“夔府孤城落日斜”,繼以“月映荻花”,亦自日斜至月出,詩乃成耳。若杜陵長篇,有曆數月日事者,合為一章,《大雅》有此體。後唯《焦仲卿》、《木蘭》二詩為然。要以從旁追敘,非言情之章也。為歌行則合,五言固不宜爾。
古詩無定體,似可任筆為之,不知自有天然不可越之榘矱。故李於鱗謂:唐無五古詩,言亦近是;無即不無,但百不得一二而已。所謂榘矱者,意不枝,詞不蕩,曲折而無痕,戌削而不競之謂。若於鱗所雲無古詩,又唯無其形埒字句與其粗豪之氣耳。不爾,則“子房未虎嘯”及《玉華宮》二詩,乃李、杜集中霸氣滅盡,和平溫厚之意者,何以獨入其選中?
古詩及歌行換韻者,必須韻意不變轉。自《三百篇》以至庾、鮑七言,皆不待鉤鎖,自然蟬連不絕。此法可通於時文,使股法相承,股中換氣。近有顧夢鱗者,作《詩經塾講》,以轉韻立界限,劃斷意旨。劣經生桎梏古人,可惡孰甚焉!晉《清商》、《三洲》曲及唐人所作,有長篇拆開可作數絕句者,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