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1)

興在有意無意之間,比亦不容雕刻;關情者景,自與情相為珀芥也。情景雖有在心在物之分,而景生情,情生景,哀樂之觸,榮悴之迎,互藏其宅。天情物理,可哀而可樂,用之無窮,流而不滯,窮且滯者不知爾。“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乍讀之若雄豪,然而適與“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相為融浹。當知“倬彼雲漢”,頌作人者增其輝光,憂旱甚者益其炎赫,無適而無不適也。唐末人不能及此,為“玉合底蓋”之說,孟郊、溫庭筠分為二壘。天與物其能為爾鬮分乎?

興、觀、群、怨,詩盡於是矣。經生家析《鹿鳴》、《嘉魚》為群,《柏舟》、《小弁》為怨,小人一往之喜怒耳,何足以言詩?“可以”雲者,隨所以而皆可也。《詩三百篇》而下,唯《十九首》能然。李杜亦仿佛遇之,然其能俾人隨觸而皆可,亦不數數也。又下或一可焉,或無一可者。故許渾允為惡詩,王僧孺、庾肩吾及宋人皆爾。

無論詩歌與長行文字,俱以意為主。意猶帥也。無帥之兵,謂之烏合。李、杜所以稱大家者,無意之詩,十不得一二也。煙雲泉石,花鳥苔林,金鋪錦帳,寓意則靈。若齊、梁綺語,宋人摶合成句之出處,役心向彼掇索,而不恤己情之所處發,此之謂小家數,總在圈繢中求活計也。

把定一題、一人、一事、一物,於其上求形模,求比似,求詞采,求故實;如鈍斧子劈櫟柞,皮屑紛霏,何嚐動得一絲紋理?以意為主,勢次之。勢者,意中之神理也。唯謝康樂為能取勢,宛轉屈伸,以求盡其意,意已盡則止,殆無剩語;夭矯連蜷,煙雲繚繞,乃真龍,非畫龍也。

“池塘生春草”、“蝴蝶飛南園”、“明月照積雪”皆心中目中與相融浹,一出語時,即得珠圓玉潤;要亦各視其所懷來,則與景相迎者也。“日暮天無雲,春風散微和”,想見陶令當時胸次,豈來雜鉛汞人能作此語?程子謂見濂溪一月,坐春風中。非程子不能知濂溪如此,非陶令不能自知如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