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子鬆開了筋疲力盡的手指和牙關。臘姐用兩個帶肥皂泡的手摸著給穗子揪的兩塊肉,眼淚也要出來了。穗子說:以後再瞎編歌詞,我拿傷筋膏藥把你嘴貼起來!臘姐說:那你教教我,我就不瞎編了嘛。穗子說:美得你!她的怒氣還是平息不下去。穗子不知道其實這一場給丫鬟臘姐過的刑是源於妒嫉,她想不通一個大字不識的臘姐學起唱來怎麼會這麼快,直接就從她嘴裏活搶。
暑假要過完時,一天晚上,穗子像慣常那樣鑽在臘姐帳子裏,穗子喜歡臘姐涼滋滋的手臂摟著自己。若是穗子挨了蚊子的一口咬,她便留到這時來讓臘姐給她撓。這天,臘姐說:我這裏也給蚊子咬了個包,你幫我抓抓嘛。穗子見她指著自己胸口。她同時覺得臘姐眼神有些不對頭,癡癡傻傻的。她便去替她撓那蚊子包,卻怎樣也找不著它的位置,隻能敷衍了事地動著手指。臘姐問:你爸和你媽可常吵嘴?穗子說:不常吵,兩個禮拜吵一次吧。臘姐又問:是你媽待你爸好些,還是你爸待你媽好些?穗子想一會兒說:我媽是把我爸追上的。我爸過去有好多女朋友。臘姐說,你會曉得這些?穗子說:哼,我什麼不曉得?
外麵月亮很大,照到帳子裏,穗子看見臘姐臉上有些細膩的油亮,嘴唇半開在那裏,有話沒吐出來。臘姐說,你怎麼越抓越癢?同時,她就領著穗子的手,去找那“癢”。穗子的指尖突然觸在一個質感奇特的突起上,她唬一跳。穗子這是頭一次接觸一顆桑葚似的圓圓的乳頭,從前不記事時吮吸奶媽的奶頭是不能算數的。臘姐把穗子的手留在那裏,說:就這裏癢。穗子感覺整個事態有些怪異,但她抵禦不住對這顆桑葚的強烈好奇。她撚動它,探索它與周圍肌膚的關係。她見臘姐眼珠半死不活,不知盯著什麼,嘴巴還那樣開著。臘姐把穗子另一個手也抓起,按在自己另一顆桑葚上。穗子腦子裏斷續閃過外婆的“不是好事情”,手卻舍不得放棄如此舒適宜人的觸摸。她不知覺地已將半個身體伏在臘姐身上,兩手太小,抓不過來,她便忙成一團。臘姐喘氣也不對了,舌尖不時出來舔一圈嘴唇。穗子感到她手心下的兩座丘體在發酵那樣鼓脹起來、大起來,大得她兩手更是忙不過來了。臘姐問她可好玩,穗子頭暈腦脹地“嗯”了一聲。是不是好玩的一件事?還是“不是好事情”?
蚊帳拆除之前,穗子和臘姐調換了地位,從被抓癢的變成了抓癢的。她們在外公睡熟後打起一支手電筒,臘姐就請穗子在她身上隨便看、隨便摸。她指點穗子這裏從幾歲開始會凸起,這裏幾歲會長出毛毛,這裏哪年會流出血,最終,會出來小毛頭。穗子簡直覺得臘姐了不起,一切都現成、都各就各位、都那麼完善美麗。
外婆問穗子:你們晚上在床上瘋什麼?穗子和臘姐飛快交換一眼。穗子說:沒瘋什麼。外婆又去問臘姐:你倆在幹什麼?外婆臉上“不是好事情”的神色已很明確。臘姐笑笑說:穗子要我給她抓癢癢。她一點兒都不像在撒謊,穗子被她自然流暢的謊言弄得突起一股怨憤。明明都是你在“癢癢”,明明是你在把我忙累得要死。穗子心裏莫名其妙地窩囊起來,好像受了騙、受了剝削。還有就是,她有些明白過來,在這樁秘密遊戲中,臘姐受益遠超過她。原來她伺候丫鬟臘姐舒服了一大場。現在她穗子完了,懂了這麼多。她恨自己受了臘姐這番不三不四的教育。
穗子發現臘姐穿了件紅黑格的粗呢外套。她問它哪裏來的,臘姐笑笑想混過去,但穗子不依不饒,拎住她的耳環,說:你要撒謊我現在就去拿傷筋膏藥糊你的嘴。穗子其實已猜中了。果然,臘姐說:表姨夫給我買的。我沒帶過冬的衣服。穗子想,她想要那個會扭秧歌的娃娃,父親都一推再推,而這件外套大概等值於四個娃娃。放學回家的路上,她對來校門口接她的臘姐說:你陪我去百貨大樓。那是臘姐最樂意去又總也沒理由、沒工夫去的地方。穗子直接到了玩具櫃台,發現秧歌娃娃居然還在那裏。穗子求父親有半年了,半年中,她時而跑來看看,這娃娃是否給買走了。隻要它還在,穗子便心情輕鬆愉快,認為總有一天它會是她的。
總有一天父親會心軟,向她投降。這“總有一天”的希望直到臘姐那件紅黑格外套出現前才死滅,因為父親不再是找托詞,而是毫不猶豫地對穗子說:不買,你快八歲了,八歲的大人還要娃娃?難為情。然後,就是穿了紅黑格外套的臘姐,簡直把她給漂亮死了。穗子對女售貨員說:我買那個娃娃。她把一張五元鈔票捺在玻璃櫃台上,不可一世。鈔票上有深深的折痕,斜的、直的、橫的。臘姐盯著鈔票說:穗子,你哪來這麼多錢?穗子像聽不見她,抱了盛著娃娃的紙盒,拿了找回的四角五分零錢,氣魄很大地往商店外走去。臘姐跟著她,一回到家就去翻自己床上的褥墊。然後便厲聲叫起來:穗子!穗子正著迷那手舞足蹈的娃娃,理也不理她。臘姐便跑過來,扯了她的小細胳膊就往門外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