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灰舞鞋11(2 / 3)

“什麼樣的女孩?”

“一個十五歲的女孩,瘦瘦的,好像不是本地人。”

“在哪兒流氓的?”

劉越頓一下說:“就在那條街上。”

兩個保衛幹事作看記錄,心裏在想這位首長的未來女婿實在無法無天。

“你們錯打的這個邵冬駿,和那個流氓很像?”

“像,一模一樣。尤其在早上五點,天不亮的時候看。”

“邵冬駿穿軍裝,你們沒看見?”

“誰讓他不戴軍帽?這年頭,是人是鬼都穿軍裝,流氓格外愛軍裝!”

幹事們把該問的問了,知道劉越最多挨一次嚴重警告,不會動他的。他是有靠山的人,又是籃球隊的寶貝。

元旦前,我們在禮堂合樂連排,劉越又來看了。他還坐在第五排中間的椅子上,手上卻沒點煙。首長的千金不喜歡他抽煙,我們議論道。我們對他很冷淡,男兵們也不再叫他大表弟。他打傷了我們的人,打斷了兩根肋骨的邵冬駿到現在都不能大笑,別說複舞蹈了。打錯沒打錯,都暴露了他的粗魯、野蠻。我們還認為這事的處理太便宜他,隻給個嚴重警告,他該幹嘛還幹嘛,照做他的摩托騎士、球星、乘龍快婿。

我們不知道他當時有多煩悶,盯著舞台上指手劃腳的小穗子,真想馬上作出決斷,從一個暗暗形成的三角關係中解脫。小穗子在他眼裏還是有一點兒古怪和不好捉摸,他還是覺得她有一點兒說不出的危險,但他是入了迷。他看她穿一件黑色練功服,脖子和胸口相接的一帶顯得脆弱而蒼白。她身上背一隻小銅鼓,不時敲兩下。她一敲鼓,排練便停下來。樂隊還有不甘心的樂聲,在她講解隊形、動作時,繼續奏響。副團長便會在台下叫:“小蕭,再敲敲鼓!有人聾哎!”

她便不好意思地笑一下,又敲兩下鼓。她不用尖利的哨音而用鼓聲來做行止指令,就是不願意自己像其他老編導那樣一副權威形象。

她講完什麼,演員們“哄”的一聲,各種抱怨衝天而起,嫌隊形不合理,動作不好看。老編導是不必忍受這些的,小穗子還要熬一些年數,才能收服我們。

我們中的誰說,會不會編舞啊?你自己來跳跳看!

小穗子走到了舞台中間,對樂地點一下頭。音樂響了,她跳起來。一麵氣喘呼呼地說著隊形變動、動作決竅。

我們不知道她那天跳得那麼出色,是因為她在為劉越跳。他們兩在暗中一呼一應,使我們感覺氣氛中有種異樣的東西,但我們判斷不出來,隻覺得小穗子搖身一變,成了塊獨舞貨色。她停下來,臉通紅,似乎在討好我們,笑著說,就這樣,不難的,熟了就好了。

我們看見劉越站起身,邁著高個頭人的大步,向禮堂外麵走去。

小穗子敲了兩下鑼鼓,接著剛才斷的地方,把舞蹈排下去。

她想劉越會在後台外麵等她。她剛在他眼裏看見了約定。她果然在那裏找到了他。正在建築的圖書館堆了一垛垛新磚,成了孩子們的城堡。他和她站在一座城堡裏麵,他問她冷不冷。

他說:“穗子,我快煩死了。這麼拖著,筋都拖斷了!

她說:“男女朋友偶爾吵架總是有的,去哄哄她。”

他搖搖頭,然後他眼睛一狠,嘴唇拉成一條縫。他說:“去他媽的,就這麼定了。”

他轉身往城堡外麵走。

她說:“會很不一樣的。”

他說:“處理複員唄。也不一定處理得了我。這地方你還沒看透?隻要你有用,他們就先留著。”

她笑笑說:“劉越,你可是劉越呀!”

他說:“劉越就不會變世故了?劉越就不能市儈市儈?”他做出玩世不恭的樣子,相反卻把他最初的單純又露了出來。

小穗子想,他們什麼時候起已經開始這樣對話了?沒說出口的那半句,已給對方聽去了。彼此心裏的和口中的話連接起來,才是完整的,但他們都不再需要那連接。

小穗子想起什麼,叫住他。她說她父親終於恢複了工作、名譽,給她帶了一大包吃的。主要是口香糖。因為她小時候特別愛吃口香糖。她問他愛不愛吃口香糖。

劉越說:“給我留著。”

小穗子笑了。她一下子看到她下麵的日子,五年、十年、二十年。和這個劉越,這個一麵寫情書一麵畫飛機、大炮、坦克、戰艦的劉越。

劉越的背影在紅磚裏一隱一現,不久就走到灰白的冬天黃昏裏。他在走出三角關係,同時心算著另一個多邊幾何圖形。這種心算在他是下意識的,他手一提起康樂棋杆子,那心算已基本完成。棋子要怎樣聲東擊西才能消滅另一個子,籃球也是這樣,手裏的球運著運著,一個幾何圖形的路線就被心算出來了,然後是出其不意,出奇製勝。他是個天生的運動員,動作和意識不分誰和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