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蓮舫來到清雅茶館,坐在老位子上,彷徨四顧,今天茶館裏很冷清,那撥唱蓮花落的沒來,隻有倆老頭坐在桌前滋味深長地回味老北京的羊頭肉,說廊房二條第一樓後門,裕興酒店門首,姓馬的回回煮的羊頭肉最為地道……於蓮舫知道,倆老頭子說的至少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眼下羊頭肉在北京早已絕跡。年輕人難得見到。一老頭說,馬回回的羊頭肉為什麼煮得好,湯裏擱了厚樸和細辛,這手絕活就沒人知道……於蓮舫想,怎麼在茶館裏也能聽到“厚樸”,真沒勁。掌櫃的提來一壺雙熏茉莉說,等人?於蓮舫說不等人,掌櫃的就把拿來的倆碗又撤下一個。於蓮舫問那幫唱蓮花落的怎麼沒來,掌櫃的說他們一禮拜隻活動一次,不是天天來。於蓮舫噢了一聲再不說話,掌櫃的就又去擦他的茶葉罐子了。
於蓮舫是想把自己的思路理清楚,東窗事發,一切當歸於“義和團”組織的那場知青聚會,歸於張悅要提拔消息的傳播和“義和團”的快嘴,也是她熟悉的那個人不能容忍這一切,拿出中國人慣用的撒手鐧——匿名信,把一切搞得一團糟。是的,凡是中國人,誰都知道,隻要把“男女作風有問題”的屎盆往誰腦袋上一扣,任你怎麼洗也是洗不清的,有朝一日真洗“清”了,其臭味也還是難以去掉,餘味能伴你一生,毀你一生。難怪張悅害怕了,不唯是張悅,所有的中國男性都怕這一招。對待世俗輿論,男性比女性更軟弱,更不堪一擊。為了愛情,女人可以背水一戰,可以不顧一切,失掉自己的所有,男人不行,一旦有草動風吹,他們早早地將自己擇得幹幹淨淨,跳出圈外,表情平靜,裝模作樣地看女人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汙染、被撕裂,在輿論的壓力下苦苦掙紮。女人將無私的、無畏的、全身心的愛奉獻給對方,而男人在特定環境中就會充分暴露他的本性,被動,回避,退守,怯懦。男人不優秀,從性別的選擇上就不優秀,這點於蓮舫是看透了。於蓮舫看了看那兩個仍為羊頭肉而遺憾不已的老男人,又看了看櫃台後麵專心一意地擦茶葉罐的中年男人,突然產生了一種憐憫心懷,包括龔曉默,張悅,甚至“義和團”在內,他們都沒有逃出於蓮舫的憐憫範疇,她不是在貶低他們,她是覺得真該用黃連、厚樸,恢複點“男子漢的自信”,給男人們一點兒底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