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後麵說了什麼,埃塞克斯伯爵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活金礦”三個字堵住了他的耳朵,以至於沒有注意到為什麼這樣一個有錢的女人會到現在還沒有被求婚者撕成碎片。
舞台上,從醉酒中醒過來的鄉巴佬被壞心眼的貴族和奴仆耍得團團轉。最後上來了一群戲子,說要演一出新劇,讓老爺開開心,然後演起了劇中劇。
劇中劇說的是在帕度亞有一位有錢的紳士,生了兩個貌美的女兒,小女兒溫柔嫻靜,但是大女兒潑辣彪悍。為了保證能把母夜叉一般的大女兒嫁出去,做父親的明確告訴向小女兒求婚的三個年輕人,除非大女兒先出嫁,不然他決不讓小女兒出閣。於是三個可憐的求婚者隻能暫時放下彼此之間的敵意,先盡力給自己的心上人找個姐夫。結果他們真的找到了一個叫彼特魯喬的年輕人,自稱“袋裏有的是錢,家裏有的是財產”,卻願意為了妻子的嫁妝而娶一個悍婦,隻因為一個足夠有錢的妻子才配得上他這樣的“有錢人”。
“那個彼得魯喬的扮演者就是作者莎士比亞。”女王笑夠以後悄悄湊到菲澤塔耳邊,“演技說不上特別出色,但是長得很英俊,是不是?”
“一個很有錢的男人會為了妻子的嫁妝,不惜娶一個悍婦?”菲澤塔忍不住嗤笑,“我猜他‘口袋裏有的是錢’都是一便士以下的零錢,‘家裏有的是財產’都是高利貸債主的催債信。”
“小‘麻雀’,你可真是太壞了。”女王被她逗得放聲大笑。
雖然沒發覺舞台上出現了什麼可笑的噱頭,既然女王笑了,很快結果整個劇院的觀眾都隨著她笑起來,弄得舞台上的演員莫名其妙,不知道是誰出了什麼洋相。
“不過不難理解。舞台是他唯一能覺得自己高人一等的地方,讓他盡情地在自己的劇本中做白日夢吧。”菲澤塔仔細打量了一下莎士比亞,“不過長得確實還不錯。”
劇中的彼得魯喬去向悍婦凱瑟麗娜求婚,接著便是用各種手段從生理上和心理上來折磨妻子,直到她不得不服從丈夫。出嫁後彼得魯喬帶著妻子歸寧,還不斷地試探她有沒有如他所願,變成一個活木偶。
“主啊,月亮照得多麼光明!”彼得魯喬指著舞台布景上的太陽說道。
“什麼月亮!這是太陽,現在哪裏來的月亮?”凱瑟麗娜不滿地糾正。在當時的英國沒有女演員,年輕的女性角色都是由沒有到變聲期的男童來扮演,老太婆則大多是男扮女裝的醜角。看得出來扮演悍婦凱瑟麗娜的孩子十分入戲,忍無可忍的表情讓觀眾忍不住猜想是不是就連這個掩蓋在女裝下麵的男人都受不了彼得魯喬如此折磨了。
“我說這是月亮的光。”
“這明明是太陽光。”
“我指著我母親的兒子——那就是我自己——起誓,我要說它是月亮,它就是月亮,我要說它是星,它就是星,我要說它是什麼,它就是什麼,你要是說我說錯了,我就不到你父親家裏去。來,掉轉馬頭,我們回去了。老是跟我鬧別扭,鬧別扭!”
“我們已經走了這麼遠,請您不要再回去了吧。您高興說它是月亮,它就是月亮;您高興說它是太陽,它就是太陽;您要是說它是蠟燭,我也就當它是蠟燭。”
“我說它是月亮。”
“我知道它是月亮。”
“不,你胡說,它是太陽。”
“那麼它就是太陽。可是您要是說它不是太陽,它就不是太陽;月亮的盈虧圓缺,就像您心性的捉摸不定一樣。隨您叫它是什麼名字吧,您叫它什麼,凱瑟麗娜也叫它什麼就是了。”
舞台上的兩個人沒走多久,彼得魯喬又開始指著一個老頭信口雌黃:“早安,好姑娘,你到哪裏去?親愛的凱德,老老實實告訴我,你可曾看見過一個比她更嬌好的淑女?她頰上又紅潤,又白嫩,相映得多麼美麗!點綴在天空中的繁星,怎麼及得上她那天仙般美的臉上那一雙眼睛的清秀?可愛的美貌姑娘,早安!親愛的凱德,因為她這樣美,你應該和她親熱親熱。”
可憐的凱瑟麗娜馬上接口道:“年輕嬌美的姑娘,你到哪裏去?你家住在什麼地方?你的父親母親生下你這樣美麗的孩子,真是幾生修得;不知哪個幸運的男人,有福消受你這如花美眷!”
凱瑟麗娜原本以為順從就能少受折磨,不料彼得魯喬翻臉像翻書:“啊,怎麼,凱德,你瘋了嗎?這是一個滿臉皺紋的白發衰翁,你怎麼說他是一個姑娘?”
凱瑟麗娜馬上跟著丈夫改口:“老丈,請您原諒我一時眼花,因為太陽光太眩耀了,所以看出來什麼都是迷迷糊糊的。現在我才知道您是一位年尊的老丈,請您千萬恕我剛才的唐突吧。”
舞台上指鹿為馬的滑稽戲在觀眾中引出一陣陣笑聲,但是笑的都是男人。台詞確實滑稽,但是菲澤塔看到女王露出不悅的神色,尤其是看到莎士比亞在舞台上借著彼得魯喬的身份大肆打壓凱瑟麗娜這個角色所代表的女權的時候。
戲劇的最後是三個丈夫之間的一場比誰的妻子更聽話的荒唐比賽,被折磨成活木偶的凱瑟麗娜讓她的丈夫贏了。全劇以凱瑟麗娜對女性的說教告終:“噯呀!展開你那顰蹙的眉頭,收起你那輕蔑的瞥視,不要讓它傷害你的主人,你的君王,你的支配者。它會使你的美貌減色,就像嚴霜噬噬著草原,它會使你的名譽受損,就像旋風摧殘著*;它絕對沒有可取之處,也絲毫引不起別人的好感。一個使性的女人,就像一池受到激動的泉水,混濁可憎,失去一切的美麗,無論怎樣喉幹吻渴的人,也不願把它啜飲一口。你的丈夫就是你的主人、你的生命、你的所有者、你的頭腦、你的君王;他照顧著你,扶養著你,在海洋裏陸地上辛苦*作,夜裏冒著風波,白天忍受寒冷,你卻穿得暖暖的住在家裏,享受著安全與舒適。他希望你貢獻給他的,隻是你的愛情,你的溫柔的辭色,你的真心的服從;你欠他的好處這麼多,他所要求於你的酬報卻是這麼微薄!一個女人對待她的丈夫,應當像臣子對待君王一樣忠心恭順;倘使她倔強使性,乖張暴戾,不服從他正當的願望,那麼她豈不是一個大逆不道、忘恩負義的叛徒?應當長跪乞和的時候,她卻向他挑戰;應當盡心竭力服侍他、敬愛他、順從他的時候,她卻企圖篡奪主權,發號施令:這一種愚蠢的行為,真是女人的恥辱。我們的身體為什麼這樣柔軟無力,耐不了苦,熬不起憂患?那不是因為我們的性情必須和我們的外表互相一致,同樣的溫柔嗎?聽我的話吧,你們這些倔強而無力的可憐蟲!我的心從前也跟你們一樣高傲,也許我有比你們更多的理由,不甘心向人俯首認輸,可是現在我知道我們的槍矛隻是些稻草,我們的力量是軟弱的,我們的軟弱是無比的,我們所有的隻是一個空虛的外表。所以你們還是挫抑你們無益的傲氣,跪下來向你們的丈夫請求憐愛吧。為了表示我的順從,隻要我的丈夫吩咐我,我就可以向他下跪,讓他因此而心中快慰。”(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