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注意,賈誼在這裏仍舊承認,漢文帝之子如有分封地,可起對中央的屏障作用。這就是說,齊王兵逼諸呂,使漢文帝有條件上台為皇帝,這一屏障作用,賈誼並未否定。但是,漢文帝已為皇帝以後,屏障就轉化成了障礙,這是客觀形勢的變化所造成的,這時候,隻有漢文帝的親子得到分封才能重新成為屏障。那就不妨推論,再過一兩代,這些漢文帝親子的分封王國,對於後代皇帝來說,又會成為障礙。賈誼的觀點沒有一絲一毫的絕對化味道,而隻是說明,在不同條件下,對不同的分封王國,應采取不同的態度!
正是在這裏,我們看出了賈誼的高於同時代的其他思想家一籌之處。賈誼在《過秦論》中分析秦皇朝何以失敗,其結論是“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所謂“攻守之勢”,正是戰時體製與和平時期體製的區別:所謂“仁義”,正是儒家與法家的區別。在這裏,他和漢初陸賈、叔孫通等大思想家的觀察,並無不同。但是,賈誼的觀察深度,又過於陸賈、叔孫通。如果說,陸賈主張“執一”,即統一政令;叔孫通製禮儀,即強調天子的權威性,都是適應了鞏固封建中央集權製的要求的話,那麼,賈誼更前進了一步,他還從政體上,就是分封王國強大不適應封建中央集權製的需要上,進一步謹慎地吸取法家理論用於觀察漢初形勢,以便為漢皇朝的長治久安進一步完善理論指導思想。可以說,賈誼確是兼有思想家和政治家雙重見識的儒生,思想家高瞻遠矚,俯察曆史;政治家腳踏實地,著眼當代,賈誼確實是兼而擅之、兼而用之的。
而賈誼的解決這一問題的方案,則更見高明。要知道,此時若幹分封王國的強大,已是一個客觀存在,任何不當的做法,都可能激怒這些諸侯們,引起動亂。而賈誼的方案卻是:使每個分封王第一代祖先所衍生的一切子孫,都可以得到一塊封地,真是高明極了。首先,此時各分封王國,除少數外,都已到了二、三代,其第一代分封王已有不少子孫,采取這樣的措施,馬上即可將封地分小;其次,原來各分封王國實行嫡長子繼承製,隻嫡長子一人得益,現在一分小,得到封地的人全部感激中央皇朝,較易站在中央一邊。這一做法,不是硬性地去削弱那些強大的分封王國,而是比較自然地逐漸削弱他們,使強者由於分小而轉化為弱者。這是一種明智而審慎的處理方案。
賈誼審慎,不過,漢文帝似乎更為謹慎。我們隻要看一看漢文帝對幾個分封王國的做法,就可以知道了。
趙國,於漢文帝二年,分為兩國:將趙國的河間郡,封給趙王劉遂之弟劉辟疆為河間王。這顯然是賈誼剛上書不久以後,漢文帝接受了賈誼的觀點和做法,所實行的一次“試點”。劉遂和劉辟疆兩人的父親是趙幽王劉友,劉友死在呂後手上,呂後並已將趙地分給呂祿,諸呂被誅後,漢文帝元年封劉友長子劉遂為趙王,可以說,劉遂的被封,固然是形勢使然,但漢文帝無論如何是決策封劉遂的人,且是剛封不久,因此,從趙國取出一郡來,封給劉遂之弟,比較起來,做法緩和而震動不大。
此後,一等就等了十四、五年,漢文帝一直耐心地沒有任何動作,直至漢文帝十六年,才又重新采取措施。
一個是在齊國。齊文王十四年卒,無子,國除。按,漢初分封王國實行的是嫡長子繼承製。其他諸嫡子及庶子均無封地。國君死後無子,封地按理就應收歸中央皇朝,分封王國即不再存在,故曰:國除。齊文王十四年,為漢文帝十五年,至其後一年,即漢文帝十六年,“漢文帝封原齊悼惠王諸子分齊為王:劉將閭為齊孝王;劉誌為濟北王;劉辟光為濟南王;劉賢為菑川王:劉印為膠西王;劉雄渠為膠東王;加上原來的城陽王劉章。原齊國共七王”①。①《史記·齊悼惠王世家》七十餘城的最大分封王國齊國,漢文帝耐心等待到齊文王死時,才終於實現了賈誼的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