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文帝的儉樸,並不僅僅是表現在前文所說的薄葬上,《史記·孝文本紀》說:
“文帝從代國來京師,君臨天下,即位二十三年,宮室苑囿狗馬服禦無所增加;凡於民有不便之事,立即改掉以利民。曾經想砌一個露台,召工匠算了一下,需要花一百斤金子。漢文帝說:‘百金,中等家財百姓十家的產業。我接受了先皇帝的宮室,常常覺得很慚愧,怎麼能花這樣一筆錢增造露台呢!’皇上經常穿綈衣(按,綈,為一種較差的絲織成的粗綢,大都為灰黑色,故又稱皂綈);所寵幸的慎夫人,特別交代她衣服的長度不能拖到地麵上,幃帳不得文繡,以示敦樸,為天下先。”
漢景帝基本上保持了漢文帝的儉樸風氣,前引詔書亦可為證。景帝後三年還有一封詔書,甚至禁止郡國發民采黃金珠玉:
“農,天下之本也。黃金珠玉,饑不可食,寒不可衣,隻不過一直作為貨幣使用而已。如今有時收成不好,估計是為工商末業的人太多,而業農的人少了。其令郡國勸農桑,益種樹,這才能保證衣食豐富。官吏若是發民雇傭采黃金珠玉,按盜治罪;二千石若聽任下麵官吏這樣做而不禁止的,與同罪。”①①《漢書·景帝紀》
不但宮中不得以黃金珠玉為飾,而且還進一步禁止官吏動用民力或雇工采黃金珠玉,這裏正看出了文景之治中上層以身作則、雷厲風行的程度,今人讀之,仍不免廢卷歎息!這裏的觀點,當然不僅是出於墨家的尚儉,還同時糅進了法家的重農抑商,以及道家的無為。老子說:“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民心不亂。”②②《老子·道德經》由此又可以看到,漢初政治家們從實際需要出發,雜取各家思想,熔為一爐,服務於政治、經濟穩定大局的重要經驗。
要了解這種上層儉樸所造成的有利社會穩定的良性循環,請看漢文帝十三年的一封簡明扼要的詔書:
“農,天下之本,天下事莫大於此!當今勤身從事農業者而有賦稅,這樣,從事本業的農戶和從事末業的賈人就沒有區別了。這不利於勸農。其除田之賦稅。”①①《漢書·文帝紀》
大約古今中外,極少有國家對農戶全免賦稅的。漢文帝卻做到了。漢初田稅本來就不重,十五稅一,這種低稅的做法,固然是從民生凋蔽的現實出發的,但劉邦這支隊伍原為農民起義軍,也決定了漢初政策的有利農民的性質。不過,在漢高祖執政期間農民起義軍早已經以叔孫通製禮為標誌,而轉化為地主政權,當中又經過了漢惠帝和呂後的階段,至漢文帝卻仍能進一步免去全部田稅,這不能不說是一個曆史奇跡。我們不妨來分析一下,這一奇跡是如何具體形成的。
首先說一說漢文帝之所以能全免田稅的一項輔助措施。全免田稅後,朝廷的開銷總要有來源,原來,漢文帝實行了晁錯的“入粟拜爵”的建議。晁錯提出此建議的有關上疏,載《漢書·食貨誌》,《古文觀止》也選載了,代擬了一個題目為:《論貴粟疏》。其中提出:“要使民眾務農,在於貴粟;貴粟之道,在於使民以粟為賞罰。如今若能募天下百姓入粟國家,就可拜爵,且得以除罪。這一來,富人獻粟給國家則可拜爵,農民亦可因此而有錢,粟就可以分散、疏通,不致集中在富人手中。凡是能入粟以受爵的,都是有餘的人,取於有餘,以供朝廷之用,則貧民的賦稅可以減免,這就是所謂損有餘以補不足、令出而民利。……爵者,皇上所專有,出於口而無窮;粟者,民之所種,生於地而不乏。希望得到高一些的爵位,和有罪而能免於服刑,這都是人們十分想得到的願望;若能使天下之人都可入粟,以受爵免罪,不過三年,國家的積粟就會多起來了。”這裏說明一下,漢代的爵,沿於秦製,並不是官職,而隻是一種表示地位的製度,相當於今之級別。所以“入粟拜爵”同賣官還是有所區別的。爵是一種榮譽職位,是虛職,不同於官的實職。實職有限,而虛職無限製,所以晁錯才說:“爵者,皇上所專有,出於口而無窮。”自然,拜爵漸高者,自己和後代比較容易進入官場,這也是不待說的。這種“入粟拜爵”的做法,當時成為國家的大宗收入。據《漢書·食貨誌》所載,當時定下的拜爵方案是:入粟六百石爵上造,為二等爵;四千石爵五大夫,九等爵;一萬二千石爵大庶長,第十八等爵。①據《食貨誌》所載晁錯的另一封上疏說,實行“入粟拜爵
”的辦法後,糧食大有積餘,因此晁錯建議“勿收農民租”,漢文帝接受了這個建議後,下詔租稅減半,即由十五稅一,減半為三十稅一。這是漢文帝十二年的事情,至次年,即漢文帝十三年,遂有上述全免田稅之詔。全免田租一共實行了十二年,到漢景帝二年,這才恢複三十稅一的田稅製。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