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秋》:

西風乍起黃葉飄,日夕疏林杪。花事匆匆,夢影迢迢,零落憑誰吊。

鏡裏朱顏,愁邊白發,光陰催人老,縱有千金,千金難買年少。

《秋柳》:

堤邊柳到秋天,葉亂飄,葉落盡,隻剩得細枝條。

想當日綠蔭蔭,春光好,今日裏冷清清,秋色老,風淒淒,雨淒淒。

君不見眼前景已全非,一思量,一回首,不勝悲。

光陰易逝,人生易老。景語情語,字字惹愁,句句含悲。此際的李叔同,已經是一個“愁”字難了。

1915年隆冬某日,大雪紛飛。李叔同正在上海的家裏,義兄許幻園忽然來訪。許幻園渾身冰雪,一副苦相,淒苦地對李叔同說:“叔同兄,我破產了。”說完眼睛一紅,轉身離去。李叔同望著義兄遠去的背影,竟然在雪地裏站了整整一個小時。回到屋內,吩咐妻子彈琴。弦子輕顫,濺起了一縷低微的樂音,曲折回旋,如泣如訴,一下子便撞破了李叔同心靈深處那道憂傷的堤壩。累極倦極,憂極傷極,悲不能抑,雙淚長流,哀傷順著李叔同手裏的筆管飛流直下: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斛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城南草堂已杳,家山已杳,母親已杳,義妹宋貞已杳……一縷憂怨的音樂在李叔同的心裏飄蕩,那是美國音樂家奧德威的流行歌曲《夢見家和母親》。於是,李叔同借用《夢見家和母親》的旋律,一首全新的《送別》歌,迅速如風越過上海寒冷而凋敝的冬季,越過長江黃河,越過人世的山山水水,吹上無數人的心頭,迅速成為20世紀最感人的旋律。電影《早春二月》和《城南舊事》,都選取《送別》作為主題歌曲。

也許,李叔同的《送別》,觸動人類心靈至深至幽至微處至柔軟的那一部分了。人生總是處在不斷的送別之中。今天送別昨天,明天必將送別今天;人生便在送別之間,日漸老去,須臾不可勾留。何處是歸程?長亭更短亭。李叔同倍覺人生的苦短,世相空幻。

《落花》:

紛,紛,紛,紛,紛,紛……惟落花委地無言兮,化作泥塵;寂,寂,寂,寂,寂,寂……何春光長逝不歸兮,永絕消息。憶春風之日暄,芳菲菲以爭妍。既乘榮以發秀,倏節易而時遷,春殘。覽落紅之辭枝兮,傷花事其闌珊,已矣!春秋其代序以遞嬗兮,俯念遲暮。榮枯不須臾,盛衰有常數!人生之浮華若朝露兮,泉壤興衰;朱華易消歇,青春不再來。

《月》:

仰碧空明明,朗月懸太清。瞰下界擾擾,塵欲迷中道!惟願靈光普萬方,蕩滌垢滓揚芬芳。虛渺無極,聖潔神秘,靈光常仰望!惟願靈光普萬方,蕩滌後滓揚芬芳。虛渺無極,聖潔神秘,靈光常仰望!仰碧空明明,朗月懸太清。瞰下界暗暗,世路多愁歎!惟願靈光普萬方,拔除痛苦散清涼。虛渺無極,聖潔神秘,靈光常仰望!惟願靈光普萬方,拔除痛苦散清涼。虛渺無極,聖潔神秘,靈光常仰望!

《晚鍾》:

大地沉沉落日眠,平墟漠漠晚煙殘。幽鳥不鳴暮色起,萬籟俱寂叢林寒。浩蕩飄風起天杪,搖曳鍾聲出塵表。綿綿靈響徹心弦,眑眑幽思凝冥杳。眾生病苦誰持扶?塵網顛倒泥塗汙。惟神憫恤敷大德,拯吾罪過成正覺;誓心稽首永皈依,暝暝入定陳虔祈。倏忽光明燭太虛,雲端仿佛天門破;莊嚴七寶迷氤氳,瑤華翠羽垂繽紛。浴靈光兮朝聖真,拜手承神恩!仰天衢兮瞻慈雲,忽現忽若隱。鍾聲沉暮天,神恩永存在。神之恩,大無外!

人世多苦難,人生多艱辛。在苦難和艱辛的深底裏,一枚悲憫的種子萌發了。那是一片自由、祥和、芬芳的光,智慧、真誠、善良、美妙,在遠處閃耀,在高處飛翔。君之心高氣浮是第一障礙物(自殺之事不可再想),必痛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