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紅顏多薄命。李蘋香溫柔美麗,天資聰穎,自幼負才不凡。本想有個好的歸宿,卻不幸應驗了古語,受騙失足,誤入煙花巷陌,從此漂萍不知歸路。
酒闌微醺,詩友即席賦詩,書贈李蘋香。李叔同首先吟誦七絕三首,後又即興和補園居士七絕四首。
其一:“滄海狂瀾聒地流,新聲怕聽四弦秋。如何十裏章台路,隻有花枝不解愁。”
其二:“最高樓上月初斜,慘將綠愁紅掩遮。我欲當筵拚一哭,那堪重聽後庭花。”
其三:“殘山剩水說南朝,黃浦東風夜卷潮。河滿一聲驚掩麵,可憐腸斷玉人簫。”
其四:“慢將別恨怨離居,一幅新愁和淚書。夢醒揚州狂杜牧,風塵辜負女相如。”
其五:“馬纓一樹個儂家,窗外珠簾映碧紗。解道傷心有司馬,不將幽怨訴琵琶。”
其六:“伊誰情種說神仙,恨海茫茫本孽緣。笑我風懷半消卻,年來參透斷腸禪。”
其七:“閑愁檢點付新詩,歲月驚心鬢已絲。取次花叢懶回顧,休將薄幸怨微之。”
字裏行間,滿是家國的悲愁和對女主人坎坷命運的深摯同情,其間還夾雜著對花叢清狂的微微歉意。在這裏,李叔同已經沒有了《戲贈蔡小香》時的輕佻和羨慕,有的隻是感傷和孤獨。
李叔同與李蘋香時相過從,李蘋香曾書詩六首於扇,請正於李叔同。
其一:“潮落江村客棹稀,紅桃吹滿釣魚磯。不知青帝心何忍,任爾飄零到處飛。”
其二:“風送殘紅浸碧溪,呢喃燕語畫梁西。流鶯也惜春歸早,深坐濃陰不住啼。”
其三:“春歸花落渺難尋,萬樹濃陰對月吟。堪歎浮生如一夢,典衣沽酒臥深林。”
其四:“繡絲竟與畫圖爭,轉訝天生畫不成。何奈背人春又去,停針無語悄含情。”
美人惹愁,那是青春易老的傷時之歎,更是紅顏命薄的身世之感。在一首絕句裏,李叔同表達了對李蘋香的深深理解和隱隱的擔憂:
女子平分二十周,那堪更作狎邪遊。隻因第一傷心事,紅粉英雄不自由。
紅粉英雄,果然並不能自由自在地生活於世事之外。李蘋香終於因事被收審羈押,不知道此事在李叔同的心裏引起了怎樣的反映。才子性情,我想,李叔同的心裏定會興起憂傷和牽掛的波瀾。因此,1904年春,當友人鑠樓十一郎為所著《李蘋香》一書索序時,李叔同“固未見其書,無自述其內容,第諗李蘋香為上海樂籍之卓著者”,便為之作序。“第諗”二字,道盡李叔同心中的情味。
在這篇序裏,李叔同告訴讀者:樂籍關乎文明。李叔同認為,考察一個國家的文明發達程度,隻要觀察一下那裏的樂籍狀況即可;文明發達國家樂籍棋布,而文化落後國家則樂籍微弱。李叔同進而以法國巴黎為例,巴黎樂籍盛冠全球,才有“欲鑄活腦力,當作巴黎遊”的歐諺。李叔同最後慨歎:
唯我支那文化未進,樂籍之名,魁儒勿道。上海一埠,號稱繁華,以視法之小邑,猶莫逮其萬一,遑論巴黎!豈野蠻之現象固如是,抑亦提倡之者無其人歟?
這固然是李叔同的思想觀念使然,但有沒有李蘋香不幸遭遇的觸媒作用呢?
聲色花叢,終究不過是心靈暫寄之枝。本想以片時的歡悅抵禦無邊的寂寞,排解不可遏止的孤獨,療救如影隨形的感傷。孰料,歡悅稍縱即逝,過後的寂寞更廣,孤獨更重,感傷更深。於是,李叔同陷入了書生的矛盾境地,一方麵不由自主地向花巷柳陌徘徊,一方麵又無時無刻不懷著深深的時世憂傷。
又逢七夕,李叔同過謝秋雲的雲妝閣,感而賦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