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也文名大如鬥,等身著作膾人口。酒酣詩思湧如泉,直把杜陵呼小友。
李叔同在城南草堂的歲月,與許幻園夫婦朝夕相處,詩酒唱和,誌趣相投,大慰平生。他曾作《菩薩蠻·贈許幻園》一詞記之:
城南小住,情適《閑居賦》。文采風流合傾慕,閉戶著書自足。陽春常駐山家,金樽酒進胡麻。籬畔菊花未老,嶺頭又放梅花。
宋貞曾為《城南草堂圖唱和集》題詩:“花落花開春複春,城南小築寄閑身。硯前寫畫心猶壯,莫為繁華失本真。”脈脈溫情之中,似有規勸李叔同他們不要一味地沉湎於眼前的詩酒風流而不能自拔。
人生得遇良朋知友洵屬不易,且置於如此幽靜恬淡的自然美景之中,才子秉性,如何自已?情何以堪?李叔同深知義姐的良好情意,知遇的感動油然而起,欣欣然唱和道:
門外風花各自春,空中樓閣畫中身。而今得結煙霞侶,休管人生幻與真。
然而,人生無常,好夢難久。1902年,農曆六月二十三日,荷花生日,連天荷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而那麼妙妙的一個才女,清逸的神仙中人,轉眼之間,說沒便沒有了,真是天妒才人,紅顏不永。我無法想像,在宋貞去世的那些日子裏,李叔同和許幻園是如何度過的。一枝清荷凋萎,一縷芳魂杳然,兩個至情的才子,僅僅是心滴血麼?僅僅是淚長流麼?
多年之後,1914年,又是荷花盛放的夏季,李叔同曾去城南草堂拜訪義兄許幻園。草堂故地,荒草萋萋,一片凋敗的景象。兩位好友憶及前情,如夢不再,不勝欷歔。許幻園請李叔同為宋貞所繪的花卉橫幅題詞。睹物思人,李叔同心中一片茫然,一片空落,一片惆悵,一時詩思泉湧:
人生如夢耳,哀樂到心頭。
灑剩兩行淚,吟成一夕秋。
慈雲渺天末,明月下南樓。
壽世無長物,丹青片羽留。
情何以卻?李叔同不覺又提筆寫下長長的題記:
夢仙大妹,幼學於王園先輩,能文章詩詞。又就靈鶼京卿學,畫宗七薌家法,而能得其神韻,時人以出藍譽之。是畫作於庚子九月,時餘方奉母城南草堂。花晨月夕,母輒招大妹說詩評畫,引以為樂。大妹多病,母為治藥餌,視之如己出。壬寅荷花生日大妹逝,越三年乙巳,母亦棄養。餘乃亡命海外,放浪無賴。回憶曩日,家庭之樂,唱和之雅,恍惚殆若隔世矣。今歲幻園姻兄示此幅,索為題辭。餘恫逝者之不作,悲生者之多艱。聊賦短什,以誌哀思耳。
早在這年春天,李叔同曾回城南草堂,曾經住過七年之久的城南草堂,已經大半荒蕪。如花笑嫣呢?慈親天倫呢?唱和之雅呢?隔世的風景,今生的夢幻。許一個美好的願景,築一個美麗的園子,住一個美妙的幻夢;許幻園,注定是李叔同的一片光,掠過漫漫長路,幻生幻滅,慧光閃耀,自前世,到今生,往未來。河南河北間桃李,點點落紅已盈咫。
自由花開八千春,是真自由能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