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朋友想了一想,說:“那麼,也不能說‘蹄髏救

命’。應該說‘逃警報救命’。因為,這蹄髏是我的同事們逃警報而拾來的。假使他們不逃警報,不會拾得蹄膀。沒有蹄髏,那天晚上我不會吃壞肚子。我不壞肚子,不會上毛廁去,我不上毛廁去,一定被炸死。這不是‘逃警報救命’嗎?”

我說:“不對!你說過,你的同事們逃警報,一向不走這條小巷;這天因為有一位同事的手表交巷口的鍾表店修理,想去看看那店有沒有被炸,所以穿走小巷,拾得蹄髏,使你吃壞肚子,清早起床登坑,因此救了你的性命。假如你的同事不修表,他們就不走這小巷,就沒有蹄髖;沒有蹄髏,你不會吃壞肚子;不吃壞肚子,你不去登坑;不去登坑,你一定被炸死了!這樣說來,這不是‘手表救命’嗎?”

我的朋友想了一想,笑笑,說:“這樣說來,也不是‘手表救命’,而是‘乒乓球救命’。因為這同事有一天晚上和我打乒乓球。他的習慣,是用左手發球的。打得起勁,把左腕向柱上一碰,手表上的玻璃碰破,長短針都不見,因此拿去修的。假如不打乒乓球,手表不必修;手表不修,不必走小巷;不走小巷,不會拾蹄髖;不拾蹄髏,不會吃壞肚子;不壞肚子,不會登坑;不登坑,我一定被炸死。——這不是‘乒乓球救命’嗎?”

我問:“你們是不是天天晚上打乒乓球的?”他說:“不

,難得玩玩的。”我說:“那麼,那一天晚上打乒乓球,是誰發起的呢?”他想了一想說:“是我發起的。我歡喜打乒乓球,他也喜歡這個。我一發起,他就讚成了。”我說:“那麼,也不是‘乒乓球救命’,卻是你自己救自己的命。假如你不發起,他不會打破手表;手表不打破,不會去修;不修手表,不會走小巷;不走小巷,不會拾蹄髖;沒有蹄髖,不會吃壞肚子;不壞肚子,你不會登坑;不登坑,你一定被炸死——這不是‘自己救自己’嗎!”我的朋友和旁聽的人,大家大笑。

這朋友想了一想,又說:“也不是我‘自己救自己’,卻是‘老天救命’。因為那天晚上下雨,悶坐無聊,因此我發起打乒乓球。要是老天不下雨,我們的同事們一定三五成群地到山城夜市中去散步,不會關在屋子裏打乒乓球的。這不是‘老天救命’嗎?”

我拍手稱讚:“對啦對啦!‘老天救命’,這才對啦!我們剛才那種追究,其實都靠不住。因為還有許多旁的原因,我們沒有顧到。譬如說,假使你的朋友沒有用左手打球的習慣,手表也不會碰破;假使你的朋友的手表不交付小巷口的鍾表店修,而交別的店修,也不會走小巷而拾蹄髖;假使那家肉店的蹄髖不飛到這小巷裏,你們也不會拾得;假使日本鬼的炸彈不丟在肉店上,蹄髖也不會飛出

來;假使你不愛吃或少吃些蹄髏,也不會壞肚子……旁的原因,追究起來就無窮盡。所以我的意思,說‘老天救命’最為不錯。一個人的生死,都操在‘運命之神’手裏。‘運命之神’就是老天呀!”

我的朋友若有所思,後來決然地說:“你的說法果然很對,但是太籠統,太玄妙了。我看還是大家不要向上麵追究,講最近的一個原因——‘毛廁救命’吧!”

我又拍手讚善:“好極,好極!要追究,一直追到老天。不追究,就講最近一原因,這是最不錯的。‘毛廁救命’就是‘老天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