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也頻作品集船上(3 / 3)

然而到結果,因了打統倉票的那些窮客,大家為私仇或公憤,自願的衝進戰線去,茶房們便屈服了,血臉腫鼻的,有的鮮紅的血在臉上手上腿上流著,垂頭的跑開了。帳房先生也不知在什麼時候,抱著洋錢票躲在床底下,怯怯的,臉色變了青白……。

因了客方麵的勝利,最先喊打而又作觀戰的那些官倉和房倉的恍若紳士們,於是又有勁的大聲叫:

“退船票!”

然而鐵鏈子已沙沙嘩嘩的響著,錨起上了,船身就擺動起來,開駛了。

茶房們象被征服的雞,一個個無神喪氣的,無力的散坐著,自語一般,說出掩羞的,凡是戰敗者都難免的那些不服氣的話,但隻是低聲的,幾乎低聲到除了自己就沒有人會聽見。但他們,一眼瞧到紅鼻子,藍眼睛,臉上被過多的血所充滿而象是長著斑點似的外國人,大約是英格蘭的土產吧,同幾個山東的水手闊步的進來,樣兒就變了,精神而且勇敢,也象臨死得救的一匹狼或狗,和垂頭喪氣比起來簡直是兩個人,然而在這樣快的一瞬間,能如此大變,真虧他!帳房先生也抖去他衣服上的灰塵,暗暗的歡慰著這個外國人的來到。

這模樣,這紅鼻子先生,象那樣傲慢的昂著頭,眼中無人的向周圍看望,是船主,大副,或大車之類吧;他尊嚴的開口了。

“鬧什麼?”用他本國的言語,聲音卻是不耐煩的。

雖說這紅鼻子先生的藍眼睛並不曾望到任何人。但帳房先生卻立正著,垂直手,卑恭得幾乎要發顫,便用不準確的英語回答:

“客人要退船票。”身體卻不禁的畏縮了一下。

“為什麼?”

“因為開船遲了時刻。”

“是誰這樣的?”

“那些——”

帳房先生便用手指著官倉,房倉,和吊鋪。然而這些客人,在發現外國人進來的時候,也不知是什麼心理,便各自關起門,住吊鋪的也躺下去把棉被蓋到臉,每個人也象要避免一種危險,或表示任何不好的事情都與己無幹似的。

“還有——”帳房先生的手又指到那些打統倉票的所謂窮客。

這紅鼻子先生把尊嚴而同時又是輕蔑的眼光向這些和那些毫不經意的看一下,隨著又格外現出那英格蘭土著特有的傲慢的神氣。

“象一群豬,這蠢貨!”對那些窮客發過這判斷,紅鼻子先生才開始微微的快樂的一笑。”

“不準退船票!”

他命令,於是走了;強壯的山東水手又無聲的跟在他後麵。

帳房先生即得了保障,茶房們也得意的揚眉了。幸而搭客們卻無條件的表示了退讓,安安靜靜的各歸各的位,縱不斷的聽見茶房們很難堪的冷語和嘲笑,有時竟至醜罵,也依樣嚴守著純粹的無抵抗主義了。

能夠不發生第二次衝突,不消說,這是在茶房們所誇張的意料之中,同時又是使他們繼續著誇張的許多資料。

到夜裏,因了紅鼻子先生的命令,統倉的大門——其實隻有兩方尺大的一塊四四方方的鐵板——給鎖住了。那些所謂“象一群豬”的窮客,便實行象豬一般的露宿在船欄邊;在那裏,他們可以聽見那官倉裏麵的客人從小小的圓窗中流出來的鼾聲,或別的聲響。

船在呼呼風聲中,就肯定的向黑黯的渤海前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