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魚還在水裏潛伏著,雖然他也感到胸口有些憋悶,泥腥味直頂腦門子,但他還耐得住,還能堅持,不必拋頭露麵去換什麼新鮮空氣。他想這就是他和小魚的區別,有點風吹草動,小魚就慌了手腳,暴露了目標,他決不至於那樣沉不住氣。這裏有驗的因素,說到底還是意誌力的區別,他相信自己的意誌是堅強的。大魚注意到了,二閨女也逮到了幾條小魚。他有心到二閨女麵前露出頭來,讓二閨女用竹籃子把他逮住,可是不行,他目測了一下,二閨女的竹籃子太小了,而他的身子太大了,恐怕二閨女的竹籃子連他的半個身子也盛不下。大魚暫時還沒想出什麼好辦法,就不即不離地跟在二閨女身後轉,在尋找時機。這時,二閨女腳下踩到了一條不算小的黑魚,黑魚躺在人們踩就的泥巴窩子裏,一動不動,二閨女把竹籃子頂在頭上,彎下腰,兩手下去,一下子就把黑魚抓住了。黑魚被抓出水麵時,尾巴才搖了幾下。這一切都被大魚看到了,他相信黑魚和他的心思一樣,也是願意讓二閨女逮到。別看黑魚平日裏凶得很,對誰都待答不理;可他的心並不黑,關鍵時刻還真有自我犧牲精神。大魚覺得自己不能再等了,再等就顯得自己不夠有誠意。於是他學黑魚的辦法,悄悄臥到二閨女腳旁去了。為了提醒二閨女注意,他的身子碰了一下二閨女的小腿。二閨女感覺到他了,張開兩手去抓他。說來錯誤還是出在大魚身上,當二閨女的雙手剛接觸到他的身體時,出於條件反射,他禁不住把身了扭了一下。這一扭把二閨女嚇住了,她喊著,魚,大魚!竟跑到岸上去了。人問她魚有多大,她把兩條胳膊使勁張開再張開,說這麼大,這麼大!
大魚正為自己所犯的錯誤懊悔不迭,附近手持各種漁具的人們已聞訊向他包圍過來。水裏霎時布滿了數不清的腿和數不清的網,腿和網都很忙亂,**都很強烈。水更加混濁,能見度降到了最低點,大魚把眼睛瞪得大大的,眼前仍像蒙了一層濃霧一樣。他告誡自己,這時萬萬小可慌亂,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落入他人網中,鑄成更大的錯誤。他極力辨別著方向,躲避著人們的進攻,爭取早一點突出重圍。一張撒網撒下來了,由於人太稠了,撒網落下來時,竟罩在了一個小男孩兒頭上。小男孩兒說他又不是大魚,趕緊把網從頭上扯下來了。虧得有小男孩兒為大魚抵擋著,大魚就在小男孩兒身旁,倘是讓網順利落下來的話,大魚紮翅也飛不脫了。大魚轉過身來,剛要鑽一個空子逃走,一張抬網又向他追過來。抬網的麵積像一個大床的床單那麼寬大,兩邊撐有木棍,父子二人抓著木棍,把網拉開,沿著塘底從這岸到那岸來回拉。拉一會兒,就把網抬出水麵看看,有魚就抬出來,無魚就接著拉。大魚在前邊走,父子倆像是發現了他的行蹤似的,老是在他後邊緊追不舍,網麵幾乎碰到了他的尾巴。眼看抬網要把大魚擠到岸邊,大魚急中生智,一頭紮進塘底的稀泥裏去了。稀泥很鬆軟,他紮進了半個身子,隻有下半身和尾巴露在泥巴外麵。抬網的下沿走到他身上來了,刮得他的皮有些疼,可他一動不動,把自己裝得像一塊石頭一樣。父子倆把網拉到岸邊,抬上來一看,網裏是空的。大魚覺得泥巴裏的滋味很不好受,盡管他使勁憋著氣,裏麵的**空氣還是吸進他的肺腑裏去了,他覺得有些臭,還有些酸,直想嘔吐。他意識到待在泥巴裏決不是長久之計,不被憋死也得被熏死。還有一條,待在泥巴裏容易被摸魚的人摸到,摸魚的人很會利用泥巴的黏合力,他們一摸到魚,不是急於把魚拿出來,而是再把魚往泥巴窩裏摁,等把魚製服了,他們才用手摳住魚的鰓蓋,穩穩當當地把魚生擒。想到這些,大魚活動了一下身子,打算從泥巴裏鑽出來。然而還沒等他鑽出來,又一場災難降臨在他身上。他覺出來了,罩在他身上的是一個雞籠。人們把圓錐形的雞籠上下都打通,一下一下往水裏罩,一直罩到底,每罩一下,用手往裏麵探摸,如果把魚罩進去,魚就沒跑了。雞籠下麵的硬邊剛好罩在大魚腰部,大魚一半在籠外,一半在籠內。雞籠是用荊條編成的,硌在大魚身上生疼生疼,差不多快要流血了。大魚想逃,可身子動彈不得。那人是個老漢,老漢的手探進雞籠裏來了,像平時抓一隻雞那樣往籠底撈摸。大魚悲從心來,原以為自己和龍比較接近,誰知竟和一隻雞的下場一樣。老漢的手摸到了他的尾巴,大概沒料到他會那麼大,老漢的手激動地抖了一下。老漢真夠狡猾的,摸到魚的扇子一樣的大尾巴,老漢一點也沒聲張,而是順著尾巴往身子上部摸。摸魚要摸頭,老漢懂得這個道理。老漢沒摸到他的頭,就捉住他的尾巴,把他往雞籠裏拉。老漢拉得輕輕的,好像在說,進來吧,這裏邊比較舒服。大魚沒有上老漢的當,他奮力拚死一掙,從老漢手裏和雞籠下麵掙脫出來。大魚為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他的美麗鱗片被雞籠刮掉了好幾片。花瓣一樣的鱗片很快漂浮到水麵上去了,鱗片一邊是白玉的,一邊鑲金邊,還帶著殷紅的血絲。直到這時,老漢仍沒有聲張,自己悶著頭,一雞籠一雞籠地快速罩去。人們發現了大魚的鱗片,判斷出大魚已受傷了,沒有多大活頭兒了,大家的勁頭更加高漲。然而大魚已衝出人們的包圍圈。跑到別處去了。
太陽漸漸西移,半下午的時候,人們才陸續上岸,塘裏才靜了下來。起塘給魚們帶來的是毀滅性的打擊,全塘的魚幾乎被抓完了,水裏彌漫著遭劫後的魚腥和血腥氣息。
大魚還活著。他頭暈腦漲,傷口火辣辣地疼,呼吸也有些困難。他覺得自己也快不行了,有可能隨時都會死去。但他不能死,死了算什麼,過不了兩天,就得變臭,就得自行化掉,自己的一生就白活了。他還得去等二閨女,讓二閨女把他撈上去。他又回到村西那棵楮樹下去了,苫苦地等待二閨女的出現。正如俗話說的,老天不負有心人,塘邊去過幾個人之後,傍晚時分,二閨女終於到塘邊去了。二閨女手裏什麼也沒拿,他不知道二閨女到塘邊幹什麼。也許二閨女想到了大魚還會回來,她就到塘邊來了。大魚不失時機,一閉氣,就把自己漂浮起來。二閨女一開始並沒往塘裏看,而是看西天的晚霞。這讓大魚十分著急,他快堅持不住了,二閨女再不發現他,他就要死了。在死之前不讓二閨女得到,他會死不瞑目。終於,二閨女看見他了,二閨女說,這是誰家的鵝死在水裏了。大魚沒動沒說話。二閨女撿了一個樹枝子,下到水邊來了,用樹枝子把漂浮物撥動了一下,這一撥,二閨女才看清了,魚,一條大魚。二閨女一點一點把大魚撥到岸邊,掐住他的鰓,把他提起來了。二閨女仿佛早就認識他了,問,大魚,是你嗎?
大魚沒有回答,他覺得自己的靈魂已離開了身體,升上了高空。他從來沒有這樣輕鬆和幸福過,一到了高空,就像鳥兒一樣飛翔起來。
(獲《山花》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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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