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車子開到住處,剛走下車,兩腳剛著地,帛顏的身子忽然管不住的輕晃了一晃,一旁的紀金及時的去扶住了她單薄的身子,一麵緊張的問她。
“沒事,” 帛顏竭力定了一下,輕聲說,“剛才頭有點兒暈。”
紀金扶著她的雙肩,低下臉去定定看了看她,“真得沒事嗎?”
“我注意到你最近吃東西吃得很少,是不是病了?”他接著問她。
“最近也不知怎麼,胃口一直不大好。”帛顏低聲說。
“來,”紀金忽然把她的身子一扳,“讓我抱你進屋去。”
“不用了,——啊!”帛顏剛想拒絕,腳下卻陡然一空,已經被他整個橫抱了起來。
“快把我放下吧,”帛顏在他懷裏說,“我真得沒事。”
“也不因為別的,”紀金卻說,“就是今天特別想這樣抱著你。”
帛顏深深的去看了他一眼。月光下,他們靜靜相視的目光裏流溢出的那份柔軟的心事,像夜色幽幽蕩漾進彼此的心裏。
收回目光的時候,她在心裏幽幽歎息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抬起兩隻手去勾住他的脖子,冰涼的臉輕輕的去偎在了他溫熱的胸膛上。
這時候的月亮已經褪掉了那層迷糊、陳舊的黃,一輪皓月當空照著,灑下點月光,把房子旁邊圍著的香樟樹的樹影淡淡的投在了房門和四維的牆上。
“今晚月色真好。”帛顏忽然在他懷裏說。這樣說著,心裏卻轉而一片隱隱牽動心頭的淒楚,——越是想擺脫開心裏頭的那點淒涼,隻願去深深記住這一刻的溫情,卻越是讓心裏的那份淒涼更深了幾許。
紀金低下臉去,借著月色瞅著她,他淡淡笑了笑。
“真不知道你這樣一個女人怎麼會喜歡上我,”他說,“我從裏到外都隻是一個大老粗。”
帛顏望著他,微微含笑的眼睛像是月光下輕輕蕩漾著的一波秋水。
“你身上的好處完全不是那些細膩的文化人能比的。”她輕聲說。
“是嗎?”紀金淡淡一笑。
“嗯。”帛顏在他懷裏輕輕點了點頭,低垂下深藏著心事的眼睛,她幽幽的說,“如果人真的能有下輩子,我一定還要遇見你,和你相守一輩子。”
聽見她的這句話,紀金心頭難掩一抹蒼涼,他沒有再說什麼,隻是堅實的胸膛明顯的緩緩起伏了一下,他深深的籲出了一口氣。
月光下,微微風意送著樹影輕輕晃動,紀金抱著帛顏往樹影掩映的房門走去。
那幾步路,他走得很穩很沉。
窗簾在微微夜風裏一掀一掀的,帛顏走下床,走到窗邊去。她把窗簾拉開了一些,望見紀金剛從房子裏出去,正往門外停著的汽車走去。……他又要走了。每一次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她都忍不住想去挽留住他,告訴他,她很想和他一起離開上海,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和他在一個遙遠的地方重新開始。但是,她知道那是再難實現的奢望,是他唯一不能為她做的事。
他鑽進了車裏,車子很快開走了。每一次他離開,她都要眼看著他的身影最後消失不見,因為害怕這是自己看見他的最後一眼。……
‘嗆啷啷!’一陣響,正拿著花瓶去換清水的帛顏忽然身子重重一晃,眼前止不住的一陣暈眩,手中的花瓶砰然落地的時候,她也軟軟昏倒在了地上。
“這段時間,總是會感到頭暈,胃口也不太好。”
“已經有兩個月了,真是恭喜您了,這位太太。……”
“醫生,你是指……”
“這位年輕的太太,你懷孕了。”
帛顏深深的怔住了,她捂在自己的心口上的那隻手禁不住微微有些發顫,懷孕了,她懷孕了……帛顏半躺在床上,直到金頭發的洋大夫收起聽診箱,被傭人送出去了,她還怔怔的沒能完全接受下這個突來的事實。原來她的身體裏已經有了另一個小生命,是屬於她和紀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