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他穿著那一身白大褂。恍似另一個人。
攀著常青藤的長廊裏,她緩步朝他走過去。
過廊裏,有微風,輕柔的吹動著她柳色輕紗長裙,一點點掀起他剛剛掩在膝蓋上的那白衣的襟角。
秦瀟席側身站在那裏,並沒有注意到正朝他走來的林韻柳。
“在你們的眼中,病人也是分等級的,是不是?住在三等病房裏的病人就不是病人嗎?就不該受到我們該有的悉心照料?”
瀟席麵前站著兩個女護士,瀟席正在正色跟她們說些什麼。
“方小姐。”一個護士眼尖,眼角裏瞥見了正朝這邊走過來的方院長的女兒。
瀟席循著兩個護士的目光,這才警覺到自己側身後有一個女孩的身影,他不由得轉過身去,林韻柳剛剛停腳在他的眼前。
“秦醫生,那我們走了。”一個機靈些的護士趁機便道,一麵去偷偷牽了牽另一個護士的衣襟,那一個護士立即會意,也道:“秦醫生,那我們去工作了。”
還沒等到瀟席開口說話,兩個護士已經忙不迭的轉身徑直走了。
“沒想到這些看護竟然會這樣的勢力,”瀟席轉臉去看著那兩個護士快步走開的背影,眉頭微微皺著,還在想著剛才的事,他低低歎息著自言自語道,“病人在她們眼中居然也是分有等級的。”
“一個住在三等病房的病人想要喝一杯水,”瀟席一麵這樣說著,一麵輕輕歎惋著黯然收回了目光,“把嗓子都喊得啞了,她們卻都——”
瀟席募然停了口。當他轉回了臉來,卻發現身旁的韻柳正深深的看著自己,而且是一種從沒有過的深視的眼神。他遲疑了一下。
“怎麼了?”瀟席看著韻柳,微笑著道,“是不是不喜歡聽我跟你說這些?那我不說了。”
韻柳撇下目光,她輕搖了搖頭,低聲道:“沒有。”低垂的眼睛中若有所思。
“對了,你怎麼到醫院來了,蓉欣?”說著,瀟席忽然想起了什麼,又接著道,“是來找院長吧。不過,剛才我看見院長好像是在會客室會客。”
“我是來等你下班,”韻柳卻淡淡道,“我想去你家看望伯父伯母,自從回上海來,還沒去拜望過他們。”
“那他們可要高興壞了。”瀟席一聽,不由得欣喜道,“你不知道他們總在我耳根子底下念叨你。”瀟席說著,忽然低下了臉去,略一沉吟,低聲道,“不過,今天下午剛給一個病人做過手術,我想下班後再多留一會兒,看看他術後的狀況穩不穩定。”他抱歉的看著韻柳,“可能需要耽擱上一兩個小時,要不——”
“我等你,”韻柳忽然輕輕開口打斷了他,“等多久都行。”她說,“你的病人要緊。”
聽見她這麼淡淡的一句,瀟席隻是默不作聲看著她。
微微風中,他看著韻柳的目光有著那微風一般的柔和。
“蓉欣……”他忽然輕聲喚她,卻又閉上了嘴,隻是嘴角的弧線彎的更深了。
韻柳靜靜的看著他。說不清為什麼,她第一次發覺麵前這個年輕男人的笑,是有著水一般的清澈。
紀金把手中的煙頭丟在地上,皮鞋踏上去,撚滅了它。
他又轉臉去看了看弄堂裏第二個門,依然是緊鎖著,他一麵一隻手又摸出了香煙夾子,抽出一支煙銜在嘴上,摸出打火機來點上火。一口煙從他口中深深呼了出來,立時飄散在了風中。
巷堂口,過來一個女人挽著一個竹籃子,另一手拉著個五六歲大的孩子。那孩子忽然掙脫了女人的手,跑到紀金麵前,一動不動安靜的瞅著紀金,畏怯的目光裏卻似有一種索求的意味。紀金抬眼去朝這孩子看了一眼。孩子穿著打著補丁的藍布褲褂,沒穿襪子光赤赤的腳上穿著舊黑布鞋,菜黃色的臉上兩隻烏黑的眼睛直盯著紀金的一隻手。
紀金不由得低眼去瞅了一眼自己那隻手,心裏立即會意,他嘴角微微一笑,把手一展,手掌裏麵攥著的是一隻打火機。這個窮人家的苦孩子自然沒見過這玩意,覺得新奇。
紀金把煙放在嘴邊吸了一口,用下巴朝那孩子點了一下,“過來,”他一麵說,“告訴我,你叫什麼?”
“栓子回來!”
孩子剛怯生生朝紀金邁進一步,忽然就聽那大概是孩子媽媽的女人一聲尖聲喊道。這女人見兒子和個陌生男人說話,便把紀金細細打量了一番,見他一身紳士裝扮,派頭不小,不過,麵相中卻帶著幾分狠勁。女人心裏不由得咯噔一下,大致是猜出了這人的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