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3章 世俗鄉村的及物寫作(3 / 3)

當代詩歌寫作為了表明自己的存在,往往不惜鋌而走險,在理念上采取非此即彼的過激態度,對一種創作手法,或者捧殺,或者棒殺。安遇卻是友好的,他懂得在不同的理念間達成平衡。他把古典與現代的關係問題處理得頗為成功,古典詩歌的因子潛移默化地進入了他的人格,並在作品中倔強地顯露出來。“那就是桃花呀,一聲小小的驚叫/為我保留了生命的節日”(《那就是桃花呀》),春天攪起了詩人的情感,他感受到自己生命的韻律與外部世界的一致,二者實現了無物相隔的貼合,這明顯是傳統詩人“興發人格”的體現(李怡《中國現代新詩與古典詩歌傳統》)。“後來的雨水/真實的雨水/被音樂照亮的雨水/前朝的雨水/民國的雨水/在遠了的炮聲裏/在天長草深的文字裏”(《天井》)。此類穿越時空憑吊古跡抒發幽思的作品還有許多,如《高堂》《牌樓》等。“他說他就是前朝那個劫匪,正從山上下來/看見碼頭上,誰家的小姐站立風中/落難的秀才揖別船頭”(《郪口鎮》),後兩句中強烈的悲愴意味,讓我們似乎看到了幾百年前那個在秋風中登高望遠的消瘦的詩人。

對於古典詩歌的吸收,安遇絕非食而不化,他的作品不是對傳統一成不變地因襲或機械地組裝拚接。傳統是作為一種有機因子隱含在作品裏的,經過了現代轉化,具有新的生命力。那些憑吊古跡一類的詩歌,明顯是一個現代人麵對古跡的情思,在古典趣味之外,時代氣息並未缺席。《郪口鎮》中的離別憂傷與前麵的“劫匪”相遇,生成的是民國時期遒勁蒼涼、充滿血與淚的川中文化風格,不複為明清時江南的佳人才子柔情。又如,“把手放下,就是把什麼都放下/那天,你那樣平靜,就像那個黃昏/在青山落日之中,有人在天黑前匆匆趕路/最後的人間,有狗吠傳來,有人大聲嗬斥孩子/抱柴火回家,就在那個時候,你平靜地走/你讓我們後來一直相信,那天我們看到的/好像你真的是,放心地走了”(《最後的人間》)。這真是一幅祥和的圖畫,裏麵有家的溫馨,有炊煙的親切,逝者的離去似乎萬事俱了,親人無需痛苦。然而,這田園的寧靜被末行“好像”一詞打開了縫隙,暗示著逝者掩藏在平靜外表之下的擔憂。從含蓄蘊藉的品格和虛實相生的手法來看,這像是一首古代田園詩,但鮮明的世俗氣息和強烈的內在衝突又毫無疑問地表明,這是一件現代作品。

安遇曾自我表白,“我是一個活得既封閉又奔放的人,不管自己的內心有多少困厄,我都深愛著這個紛亂的世界,而詩就在其中”。解讀安遇詩歌的過程,就是走進他的精神世界的過程。他的作品中悲苦傷感的情調其實就是他本人赤子情懷的流露,他對人性醜惡的批判也未嚐不是他的自我反思,這一點隻要和現實中的安遇稍有接觸就會明白。現實中的他謙和簡淡,雖然也生活在這塵俗之中,但他認為“在什麼地方我們走得太遠了”。他希望有一天,“今夜,我要在這裏住下來/和古鎮的安寧,做靈魂的生意”(《平樂,今夜我在這裏住下來》)。“靈魂的生意”是安遇的一貫誌業,他走在世俗的川中鄉村,日日經營著這生意,而他的詩,便是這生意的文字呈現。

2009年10月12日

(原載《山花》2011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