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性的領域,女性主義最為關注的是女性的性權利問題。在女性享受性快樂的權利方麵,男權製的意識形態一直是持否定態度的。法國學者伊麗加瑞是女性主義中最早關注性問題的學者之一,她說,女性性欲的特殊性還從未被承認過。(Jaggar, et al., 323)
波伏瓦指出:即使在我們的時代,女人對性快感的要求也仍會讓男性感到憤怒。一位學者在論述女性性高潮的文章中說:一個正常的、有生育能力的女人沒有性高潮。性感受區是人為的、非自然的,它們是墮落的標誌;它們的產生是無益於健康的、愚蠢的,因為女人因此會變成貪婪的、和以前不一樣的怪物,有了犯罪能力等等。(波伏瓦,499)
就連女性的性器官都會被認為是討厭的、肮髒的、可恥的。一位中世紀的法國醫生說:“非常有理想和判斷力的、我們稱之為男人的這種有靈性的動物,怎麼會被女人那個讓體液玷汙的、可恥的、位於軀體最下部的、汙穢不堪的陰部所吸引?”(轉引自波伏瓦,196)在解剖學意義上功能完全相同而隻有外形不同的男性生殖器為什麼就不是“讓體液玷汙的、可恥的、位於軀體下部的、汙穢不堪的”,而是很值得珍重的、很幹淨、很高尚甚至是很美的呢?每當遇到這樣赤裸裸的不平等、不公正的說法和想法,我就會想起在美國加州伯克利大學圖書館看到的一位女性主義畫家的畫冊,厚厚的一本畫冊中從頭到尾都是形態各異的女陰的描繪,多數有著花朵的形狀,色澤豔麗,使人在“文化震撼”之餘認識到:人們關於什麼是美、什麼是醜的觀念和感覺其實也是經文化塑造出來的,而且是完全可以改變的。
然而,許多女性對於自身的性欲如果不是過於無知,便是過於窘迫。僅僅談性便很窘迫,更不要說做了。根據一項近期的調查,中國女性中竟然有26%不知道性高潮是怎麼回事,近80%不知道陰蒂在哪裏。這真是令人大跌眼鏡。與西方女性中隻有10%從未經曆過性高潮的情形相比,地域與文化的差異竟然能夠造成如此巨大的差異,真不可思議。
波伏瓦指出:至今人們仍然同意做愛是為男人提供的一種服務。他獲得他的快感,所以他應付給她一定的報酬。女人的身體是他購置的某種物品;而對於她,他是資本,她有權利用。她有權接受贍養,傳統道德甚至也鼓勵她這樣做。(波伏瓦,493)
這種觀念反映在現實生活中,就表現為女性的性僅僅是為了為男性服務,而不是雙方共同享受性的快樂;還表現為女性隻是被動地接受男性的性活動,而不會主動地尋求性活動。調查結果證實,女性認為性隻是為了滿足對方的人數大大多於男性;而女性主動向對方表示性要求的人數則大大少於男性。
統計資料表明,農村婦女是在城鄉和男女兩個維度中在性活動上最被動的一群。在“性隻是為了滿足對方”這一點上,農村女性在“經常如此”這一欄所占的比例遠遠高於城鄉男性組,也高於城市女性組;在“主動向對方表示性要求”這一點上,農村女性在“很少如此”這一欄所占的比例高出城鄉男性一倍,在“從未有過”一欄所占的比例也比男性高兩到一兩倍。
在農村,性活動的首要功能當然是生育。由於計劃生育政策的實行,農村婦女的生活模式被動地改變了:過去是根據家庭經濟能力和個人生理能力,能生多少孩子,就生多少孩子,特別是一定要生男孩,多生男孩。現在,從規則上說,一對夫婦最多隻能生兩個孩子,許多農村實行如果第一胎是男孩,不允許生第二胎;如果第一胎是女孩才可以申請生第二胎。雖然計劃生育的直接目的是控製人口出生過多,但是它的一個副作用是改變了所有農村婦女的生活:除了生養兩個孩子,可以用她們的生命去做其他的事情了。
作為計劃生育的另一個沒有預期的後果,它改變了人們性活動的意義:在生育的意義之外,增加了快樂的意義,而且後者的重要性越來越明顯。這一改變對農村性文化與性觀念的影響不容低估。其中最主要的一個變化就是女人從被動地接受男人的性要求、為男人的性要求服務,轉變為男女兩性相互的性要求和相互的滿足。盧賓曾將男權製下的女性性欲歸結為:“為有利於這樣一種製度的順利和持續進行,女人對於她想和誰睡覺最好不要有太多自己的主意。從製度的立場看,更可取的女性性欲是對其他人的欲望做出反應的那種,而不是主動地渴望和追求。” (盧賓,54)
後村女人們的性生活可以被分為兩大類,一類是傳統男權的,被動的,為男人服務的;另一類是男女平權的,相互服務的,快樂的。
傳統男權的夫妻關係在性方麵還有不少表現,尤其是性暴力:
45歲的來遭遇過性暴力,後果相當嚴重,她說:
我對這個事沒嘛(什麼)感覺,也不喜歡。丈夫光要求,不能拒絕,拒絕就挨打。他從小沒有爸爸,脾氣很爆,說幹嘛都得依著他,要是不依著,馬上就打。有一回我身上不方便,他要,我不同意,他就打,打得我的牙都掉了一個,滿嘴是血。(張開嘴,)你看這邊,牙窟窿還有呢!
37歲的愛的性關係是男權模式,她說:
沒嘛(什麼)感覺。不能拒絕,丈夫脾氣壞,如果拒絕就打。
秀的性生活雖然質量還不算太差,但是決不能拒絕丈夫的性要求。她說:
幾天有一次。有過高潮。主動要過。沒拒絕過——不敢拒絕啊,要是拒絕他肯定會打我。
菊的性生活很不快樂,有住房緊張的原因,也有丈夫男權的原因。她說:
那時候沒有感覺。年輕懂嘛(什麼)?和婆婆住同一套房子,婆婆住隔壁。俺像死狗一樣不動,也不吱聲。十年後有了自己的房子,才有感覺。拒絕過,被打了幾巴掌。打哭了,哭了隻好同意。後來就不敢拒絕了。現在有感覺了,人也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