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康:
叮叮當!叮叮當!這親切而又熟悉的聲音,從都市的小巷裏傳來,自遠而近,自遠而近。而我的記憶和思緒,卻自近而遠,從喧鬧的都市飛向偏遠的縣城,以至幽靜的鄉村;從中年而回溯到八、九歲時那天真爛漫的少年……
這是賣麻糖的聲音,是“麻糖匠”用小釘錘敲擊鏨子發出的清脆的聲音,我熟悉它的節奏、它的音色甚至它的韻味。因為它曾經在我孩提時代的歲月中,留下過深深的難忘的印記。小時候,我要麼住在縣城,要麼寒暑假封鄉下親戚家玩。那時候,我們沒有當今孩子的口福。無緣品嚐到巧克力軟糖、奶油冰淇淋或者德客士炸雞之類高檔食品,而縣城和鄉村的麻糖,便是足以使我們心向往之、口角流涎的最佳享受了。
那時候我們把麻糖稱做“麻湯”——“叮叮當!賣麻湯!”——也許是鄉音走了調的緣故。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叮叮當當的聲音,和“賣麻湯噦!賣麻湯噦!”的清亮嗓音,調動起我的那份興奮與欲望,撩撥著我的那份渴求與向往。
麻糖,是一種由麥芽發酵而熬製成的糖,又叫飴糖。顏色白中帶黃,味道純甜,黏性極強。麻糖匠挑著的擔子裏,用簸箕盛著板結的兩大塊麻糖,麵上撒一層白色的米粉,以減少其黏性。還均勻地撒著星星點點的芝麻,嚼在嘴裏又香又脆又黏又甜。這芝麻也許是“寐糖”得名的緣由。麻糖匠用釘錘敲著鏨子,將麻糖鏨成一小塊一小塊的,然後放在秤盤裏稱出斤兩,就可以成交了。我們小時候買麻糖常常不是用錢,而是用米,撮一盅米就可以換到麻糖,大約是因為手頭零花錢少,以米換糖、以物易物則更加方便。有時便偷偷地瞞著大人,用衣兜兜著米去換麻糖。那情景,很有些鬼鬼祟祟,卻很能表現孩子嘴饞時的機靈勁兒。但因為嘴角常常殘留著米粉、芝麻或糖渣而“露餡”,很容易被大人“拿獲”。不過大人們一般情況下並不責罰我們,最多罵一句嘴饞而已。更多的時候,是受大人委派正大光明地買回一大碗麻糖,不僅可以即刻解饞一飽口福,而且還可以在爺爺奶奶的指導下,炒花生、剝核桃,然後與麻糖一起蒸熱。熔化的麻糖夾著又香又脆的花生核桃,嚼在嘴裏,可口得不得了!常常是吃了還想吃,直到糖渣都被舔光,嘴上臉上都黏糊糊地一片白……幾十年過去了,小時候花生核桃夾麻糖那股脆、香、甜的味兒現在想起來還讓人直流口水。
叮叮當!叮叮當!麻糖聲聲又敲過來了,那清脆悅耳的聲音,是麻糖匠在做著有聲的廣告。眼下吃巧克力、蛋糕長天的孩子,許多都聽不懂這廣告,不明白那是什麼玩意兒,需要當父母的去講解,去詮釋。再過幾十年,麻糖和“麻糖匠”也許都會消失,即使還偶爾碰上一次,那對候作父母的或許都會感到陌生和茫然。然而現在還不至於如此,至少,麻糖聲聲還會勾起我和我的同時代人童年的回憶。叮叮當!叮叮當!我看見一對中年夫婦領著小孩走過去了,我看見一對老年夫婦領著小孫子走過去了,他們迎著麻糖匠,饒有興致地向孩子們講解著什麼,又饒有興致地看著麻糖匠熟練地一鏨一鏨敲下一小塊一小塊麻糖來……我知道他們和我一樣,不完全是為了孩子,也不完全是為了購買和品嚐這廉價的食品;他們是在咀嚼著那帶著滄桑味兒的陳年舊事,回味著那似乎久遠的甜甜蜜蜜而又香香脆脆、釅釅糊糊而又朦朦朧朧的童年溫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