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光裕:
春節將至,又使我想起那令人饞涎欲滴的“手攤攤”來。
兒時,零花錢極少,幾近沒有。每逢過年,要是能得到三幾角錢,便喜滋滋有“富翁”的感覺。且生怕弄丟或被別人偷去,東藏西藏也不放心,最後隻有交給最信得過的母親保管;才覺萬元一失,哪怕明知會一去不回,也心甘情願。而平時那極難一得的,是現代人誰也不會躬腰去拾的一、兩分錢。但這一、兩分錢卻被兒時的我視為“至寶”。因為它雖然買不上一個鍋魁或包子,更吃不上一碗麵條或抄手,但卻可以小小地解解我的饞,去吃上一個“手攤攤”。
我家斜對麵的李爺爺家開了個剃頭鋪,由他和兒子唱主角;李婆婆與她媳婦便充分利用這一優勢,在鋪子前邊擺上一張長條桌和一條長板凳,再在桌麵上放些裝熟油辨椒、花椒油、醬油和醋以及蔥花兒、蒜泥水和鹽巴等作料的碗缽,還有那一大墩倒臥著的用白紗布輕掩著的米涼粉。一個活鮮鮮的涼粉攤就這樣問世了,攤主自然是李婆婆和她媳婦。據在他家剃過頭又吃過幾家涼粉的大人講,隻有她家的涼粉攪得老道經嚼,味道又汲好。又據吃過她家手攤攤的小夥伴們講,隻有她家的手攤攤那麼好吃。無錢去品嚐的我,放學回家時,便總要有意無意地繞到街對麵,從涼粉攤前幔慢經過,免費享受一番那誘人的蔥蒜和辣油的香味。
而有了這難得的一兩分錢,情況就大不相同了。我可以悄悄地約上我的小妹,因為她也總與我“互通有無”,有什麼好吃的,從來也忘不了我。於是我倆悄悄溜出家門,拉著手,跳跳蹦蹦地跑到李婆婆的涼粉攤前,高高地舉起手中的錢,大聲地說:
“要個手攤攤!”李婆婆或她媳婦從不拒絕這一分、兩分錢的小買主。收下錢,她或她便認真地將菜刀在盆裏的清水中涮一涮,然後便忽閃忽閃地在白黃白黃的涼粉墩上從上往下片。不一會兒,一片波浪形、巴掌大的手攤攤便有了雛型。然後她便將它攤在手上,熟練地在這薄片上用竹片抹上一層薄薄的鹽,再抹上一層勻勻的辣椒油,又滴上幾滴花椒油,最後便從她的手上鄭重地遞到你的掌上,還囑咐一句:
“拿好哈!”如果平時她們喜歡你,或是因為與你的母親關係好,她們還會把你的手攤攤片得大一圈,還要多放一些辣椒油,或是再在其上給你加上同等大小的一片。這雙層的手攤攤,讓你吃起來更帶勁,更有味,更解饞。
每一次我與小妹拿上手攤攤,要麼一人一半,要麼你一口,我一口,慢慢地走,款款地吃,既要咀嚼出它的百般滋味,又要略略地向小夥伴們顯示一下:我們也在吃李婆婆的手攤攤了!那種愜意,真是無法用言語形容。
過年就不同了,年景好或心境好的時候。母親下但要泡酒(糯)米磨一布袋湯圓粉,而且還要泡幾斤飯(大)米,磨出漿來攪一大缸缽涼粉,並仿照李婆婆備上幾種作料。準備讓我們幾個饞鬼在春節裏奢侈一番。
也許由於平時油葷吃得太少的原故,逢上過年,一吃過較為豐盛的團年飯,加上再走上一、二趟親戚,吃上幾頓肉食,總覺膩得慌,肚子又不飽,這時便就老惦記著母親的那一大缸缽涼粉來。平時笑口難得一開的母親,這時顯得特別溫和,善解“兒”意,隻要我們一要求,她便會做上幾碗平時難得一吃的冷涼粉或熱涼粉,或是寬容地讓我們自己操刀,學著李婆婆的樣,一人做一兩個手攤攤,讓我們一飽口福。因為這手攤攤,因為母親的特別高興,那年的春節過得特別愉快,令人至今難忘。
這涼粉不用碗、不用筷,極其簡單的吃法,至今仍流傳在家鄉彭州那一帶,因為它特別受小孩子的鍾愛,所以是名副其實的“小吃”。有時回鄉探親,見親戚家擺在灶台上的涼粉,我便吞吞口水說:
“不吃荷包蛋,隻要個手攤攤!”女主人便極其會意地給我做上一個。如果還未盡興,就再來一個。外鄉人的夫君和驚奇的孩子們,也學著我的樣,洗了手一人一個手攤攤,在院壩頭或坐或站,津津有味地歪著腦袋吃起來,儼然成了一個不拘一格的手攤攤宴。
涼粉的此種吃法雖然難登大雅之堂,但諸君逢年過節山珍海味吃得特別膩歪時,不妨學著李婆婆的樣,將事先買回的涼粉做上一、二個手攤攤來吃,準保你口舌生香,油膩頓消,腸胃清爽不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