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哈爾甲深思著,忽又笑說,怎麼會呢,他那麼好的人……不過,背叛神……我說不清了……
拉茲布郎打斷他的話:你相信嗎?
嘎哈爾甲回答不出,就呆呆地,仿佛沒聽見拉茲布郎的問題。拉茲布郎歎了口氣,也不再問。
嘎哈爾甲把眼光從米良山砍伐木材的地方驚懼樣的收了回來,好像他不忍心看著杜比巴被鬼們砍碎身子骨那樣。
拉茲布郎什麼表情都沒有,隻是聲調平談地說:杜比巴死後的第二天我去找過馬阿訇,他說杜比巴雖是漢人和佛教信仰徒,但曾為伊斯蘭教做過許多功德好事,還將兩個回民族孩子從死神那裏奪回來了,所以他淨身後曾祈求過天主,已為杜比巴在陰間贖罪了,並且,他褥告天主要替他們為神的背叛爭取寬恕,好讓他們在陰陽界依然有愛情……這件事我從未對別人講過。
嘎哈爾甲驚呆了,這怎麼可能呢?他說。
拉茲布郎又平淡地說,不是沒有可能,有些事你怎麼想就會怎麼成,而是……我擔心,馬阿訇根本辦不到!
嘎哈爾甲說:其實——拉茲布郎,我說句心底的實話,這些都隻不過是對心理上的一種安慰而已,真真假假,隻有杜比巴才知道。停了停,他又含帶著傷感的情緒說,我決定回草原,米斯捎話來,又有幾個姑娘到了結婚的年齡,已經被她們的父母分出帳篷了,據說,她們的新帳篷有著青稞一樣的香氣……嘎哈爾甲裝出笑說,草原又要沸騰了……
二、生世的季節如潮瀕臨,讓以生命存在於世的男女感到滄桑就迫在眼前;誰都不願此生簡單冥滅和無影無蹤的消逝——為著一個心底的不了情結。
杜比巴在幻覺的夢境裏撫摸著洪娜裸裎的身子。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品味出這女人身體的不一般。他愈是貪婪的不丟手,那潔白的身體就愈是從他的手裏飛快的滑落,直到他苦苦的探出手想奮力抓住,且大汗淋漓渾身燥熱時,那種幻覺才恍然縱逝。眼前隻是一片荒涼的地帶,隻有他睜著奇特的眼睛能看見這幅景象:天空雲層背景黑暗,沒有浮動的信息傳播下來,內中凝固如冰;渾濁不清的河水聲勢粗野地滾過浪頭,沒有鳥的啼聲,沒有野狗的狂吠聲,蒼生好像都逃遁了。 它們都會到什麼地方去呢?
杜比巴感到孤涼逼來。
現在終於到了夜間,是上山的時候了。月亮先是沒有來,一會兒露麵時已經走出了一段路,但很快,又縮了進去。杜比巴就想曾在人世間時喊天狗的愉快壯舉。星星倒是一聲不響,當月亮不在時,它們也跟著悄悄去了。靈魂的生活是孤苦伶仃的。這是生前聽拉茲布郎說的一句笑話。杜比巴數了數,上基普山有三條叉路口,而且每條叉路口都十分相似,其形狀宛若是顆枯幹的骼髏,有鼻子有眼,七竅分明,玲瓏怪異,張開的大口就是上山的通道。怎麼住這麼個怪地方?杜比巴暗暗想。翻過基普山呢?山的那邊會有你喜歡吃的黃熟的杏子嗎?不過,洪娜,這種地方還是不大適合你住的!他念叨著。到底該從那條叉路口上山呢?杜比巴又思考。站在三條叉路口相通的地方,他目光茫然。
他記得他曾給阿媽利亞托夢——那時,阿媽利亞輾轉反側,因為白天有個維吾爾小夥子上大巴紮(集市)回來告訴她說,看見了馬阿訇在大巴紮逢人便講述漢人杜比巴生前的功績,那也是因杜比巴救助的那兩個穆斯林青年考上了民族大學的緣故。馬阿訇說,要不是有漢人杜比巴的英勇救助,也就沒有那兩個穆斯林青年輝煌的今天。那兩個“舍宛德”(伊斯蘭教教民)一直被馬阿訇按教規嚴格雕琢,還想特別扶待他們赴麥加聖地朝覲。馬阿訇的目的在於激起世人對漢人杜比巴的懷念和增進各民族的團結和平。這件事確實勾起了許多民族對杜比巴的回憶和敬仰,認為他舍己救人完全是衝著道義精神和民族團結,他的死是光榮的。就有人回家插香燒著紙錢表一表心意,也一邊不忘的祈禱著,讓杜比巴在陰世也保佑他們的孩子終生平安和幸福。一時間,杜比巴倒成了很值得人們惦念的英雄。尤其分明村裏,熟悉的和曾一起生活過的各民族人更引為自豪,覺得杜比巴為分明村爭了光。阿媽利亞就是處於這種心態的。她說給拉茲布郎如此一番話:比巴總是優秀的,我看著他從小長大,吃了幾十年小麥麵和蘿卜菜,這孩子,讓人想起了神的力量……隻可惜,他走的太早了,年紀輕輕的,要是能比我這廢人一樣的多活幾年,總會做出不少好事來!然後,阿媽利亞去到杜比巴的古宅院裏轉了一遭。院子裏有兩個半苦的山芋,癟咧著嘴。洪娜竟也走了,要是她能聽到各族人對杜比巴的懷念與表揚,該會露出笑容的。看著這被廢棄的古宅院的衰敗模樣,阿媽利亞獨自歎息著。
夜晚,阿媽利亞又特意多給杜比巴燒了些紙錢,還點燃了一根最具純淨香味的火香。她站在為杜比巴燒過錢的十字路口,念念說,比巴孩子,阿媽記著你,你若有靈,也該來看看阿媽;阿媽有些話想給你說,就是不知你是否翻過基普山了……你翻過去了,就來告訴我一聲麼。
他死去的二十五年後來找過阿媽利亞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