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序(2 / 3)

如今沈京華也是其中一個,大家都等著,盼著,想看看這副豔骨終究會流入哪個手中磨挫。

她去時是正月初八,盛公館裏剛搬走了兩個有了主兒的姐兒,待到第二年正月裏,盛公館已一年沒再進女人了。

盛先生讓人在盛公館單獨為她辟出了一棟洋房。精心裝飾一番,因著留洋美國,受歐洲文化影響,公館建築形製是正宗的法式腔調,尖屋頂,半圓形陽台、逐層挑出的裝飾門框,法式大拱窗、南非橡木地板、灰兔毛地毯、金絲絨窗簾。因她喜歡中式家具,又另外置辦了金線織花大靠背的絲絨沙發,蘇繡緞麵的靠枕。

客廳正中央擺著座琺琅黃銅鍾,她猶嫌氣氛冷冰,托人置了些南非熱帶雨林裏特有的綠植品種,擺在房中精心侍弄。古玩花瓶一車車送進館裏,擺了入門處一整麵紅木牆櫃。瓶兒裏頭永遠盛著街口花店送來當下最新鮮的大岩桐花,素白的一整牆,配著法式裝修與中式擺設,不中不洋,看著竟是說不出的詭異大氣。

不是盛先生的女人,隻是個住客罷了。她一直同人這般說。一開始人們不信,後來卻漸信了三分。盛公館裏的南洋館正式更名為鏡花館,卻不再是單純的住宅了。

京華,鏡花,如同一個活招牌似的,鏡花館於初春三月正式開門迎客,借的是盛家的地兒,新公館招待的自然也大都是盛先生的新老朋友,軍政商三路無所不有。其中當然也不乏沈京華的戲迷與狂熱追求者。漸漸的兩路便合了一路,老中青的一幫子玩的不分你我,他們的共同點也好找,愛聊,聊時局、聊新聞、聊沈京華。

盛公館是張隱形的門票,能隨意出入往來的客人層次自然也一致。盛先生或許有出差不能接待的,沈京華卻是逢局必在。

她是最稱職的東道主,一樓的芷廳是招待牌局時所用,每逢牌局前夕,她總要拿了賓客單子一一對照安排。李部長脾氣急、張局長好打快牌,馮署長性子溫吞,出牌也慢。陳老板和劉老板近日不睦,她熟知每一位客人的脾氣秉性,總能安排最妥帖的牌搭子,和諧適宜,從未出過差錯。

鏡花館的西式餐品與盛公館一致,沈京華又多增了一個中廚一個白案,中廚隻雇了個廣東師傅調羹湯,兩個蘇滬師傅做小炒,牌局多在深夜,靚湯暖胃,小炒清粥最為熨貼。白案尤其出彩,請了早年間在北京城幹過禦廚的老師傅,上海百年老店的傳承人,南北合璧,做出來的糕點樣式細巧,滋味地道。很受女客們的喜愛。

身穿旗袍的蘇滬細作操著吳儂軟語全程一旁招呼著,待到深夜裏,便適時捧了水煙袋子伺候。年輕一派不愛水煙,沈京華便親自調上兩杯藍山咖啡送上,再同他們聊些時下流行話題,不論古今中外,她總能講上兩句,如同百科全書一般,每每惹人讚歎,似乎更做實了邪祟的身份。末了,吃好玩好聊痛快了,沈京華會提前叫好車在盛公館門前等,一一親自將他們送出門去。

不論輸贏,客人擲下的桌麵都慷慨非常,似乎互相攀比著似的,不全是現金的,也有特別物什,那一桌子碎鑽定是南非貿易大王蘇嘉杭的小兒子留的,小黃魚兒、支票、翡翠扳指、美金叨勒……雜七雜八中西皆有,倒同這館子裏的裝潢風格如出一轍。像是個微縮世界,而沈京華如同審判官一樣輾轉其中,一口淩淩國語冷冰又和煦,玉觀音似的麵龐,看向牌桌上眾人的表情無情且悲憫,她仔細調停,維持著微妙的平衡。

鏡花館像是美好又虛無的國度,隻有沈京華的存在才能讓他們感到如有實質,繼而放心大膽的樂不思蜀,放浪形骸。明天一早太陽出來便又各歸各位,這裏比十裏洋場更高級,更隱秘,更私人。是以漸漸的,上海灘金字塔尖尖兒上能叫出名號的人物成了固定常客,就連盛先生生意上的宿敵都耐不住性子偶爾光顧,試試滋味,他們總會說“阿拉是去赴沈小姐組的局,隻是地方在盛公館罷了。”投標會、生日宴、隨著鏡花館的職能越來越廣。盛公館門前車馬無論晝夜,從未有歇。

就這樣,沈京華如同一支菟絲花,緊緊扒住盛公館,紮下根來,越開越盛。

入夜南風起,公館外綠地一片靜謐,樹影婆娑下,古堡建築二樓西側窗裏透著暖非非的光、窗半開,著,裏頭斷斷續續冒出些煙霧。蘇滬細作穿著棉質白長裙,手中端著的銀質長盤上盛放著各色果切,闊肚玻璃壺裏頭裝著紅透透的英式紅茶,輕著步子由紅木樓梯踩上二樓,推開琺琅彩玻璃雙開木門,一股尼古丁的味道夾雜著桐花甜膩膩的香味兒撲鼻而來。煙霧繚繞下房中擺放著南非綠植花草,裏頭坐著的幾個打扮時髦洋派的年輕男人,一個個的都像是騰雲駕霧了一般。

警察署署長的兒子也混在其間,自從曉得沈京華開了鏡花館,他三天兩頭的過來白相。還帶來一眾狐朋狗友,今天不知怎麼,賭氣似的坐在那裏不打牌也不玩樂。

沈京華知曉了便親自上來關照。

她也不問什麼,隻撚著白案師傅新做的清明果,掰開他的手,輕輕往手心兒裏一放。

果子皮兒是糯米撚成粉活了牛乳做的,內裏粘粘膩膩,表麵看著倒是晶瑩剔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