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序(1 / 3)

沈京華是一個迷,見過她的認識她的領略過她的男女都這麼說。

隻曉得她是坐輪渡漂洋過海來的上海,從此便紮下了根來,沒人知道她確切的來處,她講的是一口爽利清淩的國語,挑著副欣長的身量,穿的永遠是一身素白,長相又是那樣顯眼的豔,與穿著對比,更顯出那臉豔的沒了邊兒。

“這種樣貌絕是不似人,妖孽,還必得是狐妖。”見過她的女人們這樣說,那些男人們大都不講什麼言語評判。其實也不必他們說什麼的,從那或狂熱或迷醉或欣賞的眼神中你就能得到明確答案,她無疑是迷人的。

她初來上海時人還沒這麼妖,在永利路做群眾演員,接些不痛不癢的角色,當一部電影的背景板太過華麗,單調枯燥的黑白畫麵擋不住那樣一張卓然的臉,因著身上多少粘些靈氣,很快便被一位導演看中,出演了他當時所排話劇的女主角。

在上海大世界掛牌,一連演了26場,場場爆滿,不僅滬上,最火的時候,連著京津蘇杭地區的五陵年少都不遠千裏來求一張票,還得是番了四番的價兒加上買票人好大的名頭臉麵才能得著的、後排站票。

一睹滬上新角兒的風華,回頭幾個牌局酒桌上充做談資,倒也不算落了新聞。

她越發炙手可熱起來,紅遍了上海灘的十裏洋場,妖氣便越發開始興盛起來。

女人們說,好花也無百日紅,她準是借了歐洲邪神的邪祟陰氣,專門吸男人陽壽養自己。

具體的表現是什麼呢?

前些年滬上有頭臉的人物都有票戲子的習慣,近些年上海灘洋人多,海外來的淘金客與留洋歸來繼承家業的少爺小姐帶回新的風尚,新舊交替,習慣不變,他們更愛話劇電影一類新型娛樂產物,於是票戲子改為捧演員。隻字眼兒裏頭的意味仍是不變的。沈京華被捧的厲害,不論老少,迷她的可太多了。

裏頭自然不乏當政掌權的,或許是吊著行市想待價而沽,亦或是怕開罪人,她終是一個也沒應下,隻讓他們自己暗裏相互掙著高低。

法租界警察局局長兒子迷她迷的不得了,隻要有她出場的,每場戲必在,戲場下了夜殷勤相送,車子就停在利西路口,連公館大門都進不去的。小少爺求了他老子花大價錢在南京西路給砸了套洋房,鑰匙送到眼跟前,人家、也是眉毛都不抬一下的。

一年過去了,滬上的話劇風潮刮的沒開始興起時那麼盛了,沈京華也不再急著演話劇,轉而分了心思花大價錢學鋼琴。其間零散接了幾個諸如雪花膏似的廣告,宣傳廣告上她的大照片天天貼在庭花百貨商場門口,往來都能看到。

同行嫉妒她的人打趣

“庭少爺南京路的洋房都落了層灰,怎麼還不見你去住?”

她隻笑著,操那口爽利國語淡淡回一句

“同我無幹的。”

怎麼無幹?說穿了不過是看不上罷了,一個草包,家裏潑天權勢富貴的二世祖在上海灘不少見,他庭七也算的上是其中翹楚,不過同金融街那些銀行家比嘛,也算不得很出彩的了。

權利錯綜複雜,總比不上錢來的實在。有些男人鄙夷沈京華終究是女人,見識淺薄了。

亂世之中,如今的上海灘是握著槍杆子才有話語權,商人怎麼鬥的過?庭七再不濟,終歸他爹也是租界裏說一不二的掌權人物。

像是要迫切證實這個淺薄想法似的,果然後來沒多久,沈京華提著兩皮箱的細軟搬進了盛公館,跟了盛先生。

沈京華搬來盛公館那日的情景老一輩人至今仍記得真切,仿佛就發生在眼跟前兒似的,恰逢隆冬,南國滬上罕見的降了場十年未有的大雪,皚皚的落了一地,靜安路不讓行車,凱迪拉克轎車在街口處就停了,她自車上下來,纖白的素手裏挽花枝一般變出把猩紅的大傘,直把整個人罩在裏頭,露出腳踝處月白色的旗袍紗邊兒與外頭一身銀狐皮子大氅。

盛先生出來接,把人迎進那扇法國鐵藝欄杆銅門後雪停了,方收傘。人這才完全露在白茫茫一片天地中,說也奇怪,那日明明她衣裳是素的,妝是素的,就連口脂也是素的,從頭到腳無一處豔色。可她整個人明晃晃的立在那裏,你就是會驚訝發現,這女人從頭到腳,竟無一處不豔。

雪片落入翻滾著浪花的黑發中,瞬間隱匿於無形。她抬起手腕要傘,男人直接將她整個兒包進了懷裏。隻剩一片衣角露在外頭,人們著魔的看著,那衣角都變了豔色,後來人們說,滬上明星沈京華的豔氣是融進骨血裏去的,她有一副豔骨!

提起盛先生的名號,從北平到滬上、無人不曉得。盛家樹大根深,盛先生盛家獨根,祖父做過清廷大員,如今雖改朝換代,以前的關係還都在。父輩的交情如今又改了官職稱謂混進了北政府、租界。不論皇帝是哪家,這些人總能在官場裏混出些名堂,這許可稱之為官場基因。

盛先生手段厲害,會做生意。名下房地產、紗廠、銀行、輪渡、洋行股票不數,更不必提全國各地收購的多少黃金地皮。這種黑白兩道都有門路的鑽石人物,身邊從不缺女人。公館裏常年不斷住著流水般的女人,她們長著花朵般的麵孔,舊的落出去,新的有又流進來,周而複始,從無斷絕。

上流階層的朋友都清楚,公館裏住著的這些女人,一個都入不了盛先生的眼,養幾日就送人,絕談不上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