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說,嶽飛同學盡管在文韜武略方麵有兩下子,卻的確不善官場權謀。他耿直的性格,隻會使他官做得越大,危險就越大。再小的朝廷,也有著複雜的內部人際關係。以他遠不成熟的政治素養,很顯然不適應這種“窩裏鬥”。
嶽飛仕途中的一個重要的轉折點是“淮西事件”。在他35歲時,鎮守淮西的劉光世被免職,高宗本已決定並通知淮西軍歸嶽飛節製,嶽飛為此也興奮異常,準備以大兵團經略中原。但高宗在文人下屬的勸說下,基於對武將的防範心理,很快又出爾反爾,收回成命,並派張浚前來軍中假惺惺地征求人選意見。於是本已滿腹怨氣的嶽飛與張浚發生了激烈衝突,連駁張浚提出的其他人選,認為都難勝任。結果自然使張浚大為惱怒,悻悻然說:“俺也知道除你之外別人都不行啊。”
隨後嶽飛更絕,他滿懷憤慨,上奏請求解除自己的軍職。高宗在惱怒之下也真想乘機將兵權全部收回,隻是在大臣的竭力勸阻下暫時作罷。而嶽飛則獨自離軍前往廬山為母親守墓去了。
從職場的角度,對這事該怎麼看?無疑,嶽飛是自認為全心為國的,而且是把即將得到的權力,視為能更好為人民服務的手段。同時,他還從“客觀”角度十分誠懇地認為,自己的確就是光複大宋江山的最佳人選,所以在態度上當仁不讓。
但在領導和同事們看來,他的這些想法無疑都存在著疑問:他是不是全為國家,很難說;是不是最佳統帥的人選,也很難說。但他眼前的工作態度,卻似乎在暗示著另外一些令人懷疑的傾向……
此事的後話是這樣的:高宗連連下詔,讓嶽飛複職,嶽飛均拒絕受命。高宗遂派兩名與嶽飛素日關係密切的官員到嶽母墓地結廬吊唁,並言如不能說服嶽飛複職,二人賜死。嶽飛卻仍不為所動。相持到第六天,其中一位終於忍無可忍,指著嶽飛的鼻子訓斥道:“我二人提命相勸,死不足惜。然而不覺有愧於我們麼?爾不過一介農夫,若不是天子傾心托付,何能手握十萬大軍,威震一方?值此國難當頭之際,風雲變幻之時,爾竟擅離職守,屢抗皇命,視天子權威如敝屣,你難道想造反嗎?”
嶽飛頓時驚出一身冷汗,不得不赴朝麵君,上書自劾。高宗則好言撫慰。此時,他肯定仍相信嶽飛並沒想造反。但恰恰就在這麼個節骨眼上,卻有另一名下屬酈瓊造反了,不僅拉走了四萬精兵,還殺了一個兵部尚書!此時肯定讓高宗驚出了“另一身”冷汗。
但高宗卻在這時,派人賜給嶽飛軍錢十萬緡……
什麼叫“忍辱負重”?!趙構同學容易嗎?
而過了這種用人的關口之後,再讓高宗繼續容忍嶽飛的自以為是,恐怕就很不現實了。盡管嶽飛至死都認為自己無限忠誠,但在高宗眼裏,他所表現出的卻是一種讓上司無法接受的“忠誠”。
嶽飛死的時候,幾乎沒有什麼人替他說話,相反他的很多同事、屬下甚至都附和秦檜構陷他,隻有韓世忠出於老交情問了一句而已。可見他在當時人的心目中,地位並不怎麼崇高。
直到他死後幾十年,南宋朝廷才給他平了反,究其原因,隻是因為當時的主戰派又占了上風,為配合張浚北伐宣傳的政治需要而已。在嶽飛生活的那個年代,人們對他的評價並不高,不過就是所謂“四大將”之一。至於後來嶽飛給包裝到了聖人的高度,則在很大程度上是曆朝曆代統治者出於政治需要的炒作結果。
差不多了。列位不妨抬頭略作沉思,在你聽說過的當代人士中,類似嶽飛這樣的人還少嗎?他們身上發生的悲劇,能說全是由於環境的壓製嗎?
再說另一位大偶像,海瑞。
海瑞三歲喪父,由母親含辛茹苦養育成人,一生事母至孝,其剛毅正直亦得自其母教導有方。然而換一個角度來看,這剛毅正直便是極度的乖僻和不近人情。對此,比較客氣的學者稱他為“古怪官僚”,通俗些的叫法便是“倔種”。
和很多同僚不同,海瑞堅信,治國的根本大計不能隻高懸一個抽象的標準,而責成下麵的人在可能的範圍內照辦,行不通就打折扣。他的工作執行標準,從來都是按規定的最高限度來執行。在他的信念中,即使政府發給官吏的薪酬微薄到不夠吃飯,那也應該毫無怨言地接受。他以自己的行動證明了這樣的信念:在他做知縣的時候,平日竟連蔬菜都買不起,而是自己在衙後栽種。即便他後來官至二品,死的時候也僅留下白銀20兩,不夠殮葬之資。
然而可以想見的是,在一個缺乏有效監督的專製政體下,官員們有點灰色收入絕對是再正常不過的。隻有屈指可數的幾個人,會為了心中那份信仰,擋住糖衣炮彈的攻擊。在當時的年代裏,他們該顯得多麼古怪呀。如果烏鴉都是黑的,白色的烏鴉不就成了怪物麼?此時,良好的操守反而會是仕途上的絆腳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