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春香樓出來的時候,已經過了酉時了,臨走前,燕恣特意往隔壁雅室裏瞟了兩眼,隻可惜門關得緊緊的,隻有唱曲兒的聲音傳出來,瞧不見霍言祁是不是還在裏麵。
曲寧要去曲府拜見祖母祖父,兩個人便在路口分道揚鑣。
許是在春香樓裏悶了大半個下午的緣故,燕恣覺得有些心跳氣促,她一路緩緩而行,腦子裏一團亂麻。
一想到霍言祁有可能還在那個紅綃那裏,兩個人卿卿我我,她的心裏一陣陣地發悶。
她這是得了什麼病了嗎?
可為什麼曲寧和那些姑娘們打情罵俏她一點兒也不難受呢?
難道這病隻會在霍言祁身上發作?
走了不知道多久,公主府就在眼前了,燕恣在門前站住了,深吸了一口氣,下意識地往後看了看。
夜色深沉,遠遠的,還能看到若隱若現的紅燈籠。
燕恣心裏一陣發酸,咬了咬牙,剛想回府,一旁驟然竄出一個人影來,她本能想躲,肩膀卻被人牢牢的用手抓住,整個人一傾斜,連著倒退了好幾步,被人一把按在了牆壁上。
旁邊兩個侍衛低喝一聲竄了上去,那個黑影開口了:“是我。”
侍衛麵麵相覷,不知道這唱的是哪一出。
燕恣的頭暈暈的,身上也有點發熱,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你……你要幹什麼?”
“你們退後,我和公主說兩句話。”霍言祁沉聲道。
燕恣扯了扯自己的衣領,懶洋洋地道:“霍將軍,你這是打算以下犯上嗎?”
“小恣,你就非得這樣氣我嗎?”霍言祁凝視著她,語聲輕顫,“你明知道我……我一直在門外等你,可你隻顧著和他在一起……”
燕恣的氣息有點紊亂,困惑地看著他,眼神迷離,魅惑又天真,看得霍言祁不由得小腹一緊。
“我……我也很生氣……你和那個女人……這麼親密好生氣……”她喃喃地道,又扯了扯領口。
霍言祁這才感覺到了幾分不對,手下肌膚的熱度透過衣衫傳了出來,吐息中帶著幾分甜膩。
他又氣又惱,將燕恣橫抱了起來:“你在那裏吃了什麼?”
燕恣驚呼一聲,一下子清醒了過來,抓住了他的衣領:“大膽,霍言祁你鬆手!”
“你還走得動嗎?”霍言祁看著她嫣紅的唇,氣憤得很想在上麵咬上一口。
燕恣的確手腳發軟,霍言祁的懷抱寬厚而溫暖,她的神經漸漸鬆懈了下來,忍不住往裏又靠了靠。
“我……喝了兩壺茶,還有好多點心和菜,曲寧還叫了一份烏雞白鳳湯,給我補了補,”她迷迷糊糊地道,“好熱……對了……我還偷偷喝了兩口酒……別……別告訴霍小哥……”
霍言祁哭笑不得,這種風月場所中的熏香、酒水中都會捎帶些催情的成分助興,人家都是淺嚐輒止,哪有她這樣胡天海地地亂吃的,曲寧這家夥,還每日裏吹牛自己是風月老手,居然連這個都不知道。
他抱著燕恣進了公主府,引得青舟和晏洛一陣驚呼,忙不迭地去準備換洗的衣服和木桶。
霍言祁將她放在床上,燕恣被熱意蒸騰得難受,領口扯得半開了,口裏喃喃地叫道:“水……水……”
霍言祁取來了一杯冷水,扶著她一點點地喂了幾口。燕恣這才覺得胸口的那股熱意輕了許多,躺在床上衝著他笑了笑。
霍言祁知道自己該走了,卻仍然舍不得離開,半跪在床前看著她。
自從那日重見之後,燕恣雖然不再對他惡言相向,可言語間依然疏離,這樣真心的笑容已經多久沒有瞧見了?
“小恣……”他低低地叫了一聲,“我……喜歡你。”
燕恣舔了舔嘴唇,困惑地問:“喜歡……是什麼?就好像喜歡糯米雞一樣嗎?”
霍言祁的胸口一熱,俯下身來,在她的紅唇上輕啄了一下,刹那間,仿如被電擊了一般,那綿軟香甜的觸感直透心尖。
燕恣呆了呆,困惑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又抬手捏了捏霍言祁的唇,張嘴砸吧了幾下,嘟著嘴道:“你騙我,沒有糯米雞。”
霍言祁狼狽地揪住了她的手,恨恨地在上麵咬了一口。
燕恣瑟縮了一下,眸子裏水汪汪的一片:“你欺負我……我告訴父皇去……”
“我是誰?”霍言祁沉聲問道。
“你……”燕恣傻傻地笑了笑,“你是霍小哥啊……要不然……誰會像你這樣凶巴巴的……”
霍言祁簡直拿她沒法子,真想重重地吻上這張一翕一合的紅唇,讓它好好感受一下,他到底是凶巴巴的,還是熱情如火。
門外響起了腳步身,伺候的青舟和晏洛進來了。
霍言祁無奈地站了起來,叮囑了幾句,那種催情的藥物並不傷身,睡過一覺便沒事了,倒是他自己,原本就是血氣方剛,這樣被燕恣一撩撥,隻怕這一個晚上有點不太好過。
燕恣有點困惑,春天到了,是不是就會做春夢。
她夢見有人抱著她,說著綿綿的情話,還夢見有人在親她,親得她喘不過氣來……光夢見這些也就算了,隻是夢中的那個人怎麼忽然長了一張霍言祁的冰山臉,害得她一下子就從春夢中驚醒過來。
胡思亂想了好一陣子,燕恣這才打起精神把霍言祁拋到腦後,難得這些天曲寧呆在京城,景鑠也沒去外地,三個人約好了好好在京城玩玩。
至於衛予墨和霍言祁,那兩人是國之棟梁,有忙不完的國事,她就不去自討沒趣了。
三個人喝茶看戲逛市集,把京城裏裏外外都逛了個遍,足足過了兩天逍遙的日子,也看到了好些個底層人家的日常百態。
就算是太平盛世,也有好些人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流離失所。
有些富戶倒也做些善事,比如景鑠家裏的景福商會,三不五時地施粥或者弄點計件的雜活讓他們幹幹,隻是杯水車薪,更隻能解一時之渴。
燕恣瞧著瞧著便突發異想,曲寧在謀劃如何擴大山莊,正應該多配備點人手,不如在山莊旁辦個學院,教些農林漁耕的技巧,有天賦有上進心的也可讀書習武,等學有所成便可擇優入山莊幫忙,這樣豈不是互利互惠?
曲寧聽了大覺有理,現在銀子有了,倒是的確應該招攬些人才了,這樣山莊便能不斷壯大。兩個人琢磨了一會兒,又有景鑠在一旁出主意,不一會兒就把大概的思路定了下來。
“讓他們好好學,學的好,文有狀元郎來點撥,武有大將軍來教導,最好的都是我安陽公主的親信,以後我們山莊裏便都是人才。”燕恣洋洋得意地道。
“怎麼,不和霍言祁吵架了?”曲寧嘲笑道。
“你懂什麼,”燕恣瞪了他一眼,“不用白不用,懂嗎?”
“我也可以來摻一腳,幫你派幾個賬房先生來教教算賬。”景鑠看他們說的熱鬧,也來出主意。
“對!還有你們景福樓的大廚,可以來教幾招炒菜的秘訣。”燕恣一拍桌子興奮地道。
“授之以魚不如授之以漁,這事情做好了,倒是真的是件大好事。”景鑠讚道。
曲寧朝他使了個眼色:“表哥你就直說了吧,小恣這麼聰明,你是不是喜歡死她了?”
景鑠的臉騰地一下紅了,幾乎不敢去看燕恣的眼睛,呐呐地道:“小寧你別……胡說……”
燕恣渾然不覺他的情意,隻是樂嗬嗬地道:“我和景鑠誰跟誰啊,他敢不喜歡我我揍他!”
景鑠的神色一黯,抬起眼來,不知道該是失望還是高興。
曲寧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腳,悻然道:“表哥,可別怪我沒提醒你,桃花這東西,下手要快準狠,你看著賞著不摘,眨眼就被別人摘走了。還有啊小恣,不是我自賣自誇,我表哥可真是天下第一好男人……”
景鑠抬手往他嘴裏塞了個饅頭:“吃你的吧,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曲寧咳嗽了起來,天,他可真夠冤枉的,連著兩次被封嘴了,這是招誰惹誰了!
公主府的日子倒還算得上自在,除了俞淑妃派來的那三個教習嬤嬤一直喋喋不休之外,府裏的其他人都是榮公公親自調教過得,很是得力,而那些個侍衛則是霍言祁親自選拔,更是忠心。
到了後來,那幾個嬤嬤也疲乏了,不知道怎麼去和和俞淑妃彙報的,在公主府中總算歇了嘴。
逍遙了一陣子之後,這日燕恣特意挑了個未時,興衝衝地進宮去了。
燕伯弘午膳過後小憩片刻,通常會在未時處理一些繁雜的政務,也會召見一些大臣。
她一路蹦蹦跳跳地到了宣華殿前,剛好看到燕成璋從裏麵出來。
燕成璋笑著道:“皇妹今兒怎麼有空到宣華殿裏來?”
燕恣立刻收住了腳步,恭謹地朝著他行禮道:“皇兄,我來探望父皇。”
“上次送來的那些東西還喜歡嗎?別客氣,想要什麼盡管向我開口,我可是盼了這麼多年才盼來一個妹妹呢。”燕成璋笑著道。
冊封大典後,燕恣收到了好些禮物,除了燕伯弘的,這位皇兄送來的貢緞、珍寶最為豐厚,看起來的確對她喜愛非常。
“多謝皇兄,我很喜歡。”燕恣眨眨眼道,“那些料子和首飾都好漂亮,我讓人裁了好些衣服呢,怕穿壞了藏著呢。”
燕成璋哈哈大笑了起來:“傻丫頭,怎麼會穿壞了呢,我這裏有的是。”
“那我就先謝謝皇兄了。”燕恣乖巧地道。
燕成璋看起來很滿意,旋即看著她歎了一口氣道:“皇妹怎麼在我這裏如此拘謹,難道還在為上回的事情生氣嗎?”
“上回……什麼事情?”燕恣的麵上一片茫然。
“就是皇兄一時情急,把你家給抄了,”燕成璋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帶著幾分探究。
燕恣一派嬌憨地看著他,急急地分辨道:“怎麼會呢?要不是皇兄找到了我們,隻怕我還是流落在外的一個民女,怎麼會有這樣舒適的皇家生活?說起來,我還要好好謝謝皇兄呢,不過,我一直怕我沒什麼規矩,不敢來打擾皇兄。”
燕成璋滿臉疼惜:“怎麼會呢,有什麼事盡管來找我,有皇兄替你撐腰。”
燕恣又恭維了幾句,燕成璋這才滿意地走了。
看著他的背影,燕恣做了個鬼臉,跑入了宣華殿。
她是宣華殿的常客了,侍衛和宮人們見了她也沒有阻攔,榮公公正守在禦書房的門外,一見她便抬手示意,她立刻放輕了腳步。
從房門外看去,裏麵站著好幾個王公大臣,顯然正在商討正事。
榮公公壓低聲音道:“公主殿下今日怎麼這麼晚才來?陛下早上都張望了好幾回。”
燕恣吐了吐舌頭:“我怕父皇日日看見我心煩。”
榮公公笑了:“隻怕陛下看不到公主才會心煩呢。”
兩個人正說著,裏麵燕伯弘咳嗽了兩聲道:“是小恣嗎?進來。”
燕恣應了一聲,快步朝裏走去,乖巧地站到了燕伯弘的身後,打量起房間裏的人來。
站在上首的是三位年長的大臣,一個眉眼和霍言祁有幾分相似,想必就是寧國公霍安慶,而另一個個子稍矮,眉目沉肅,看這年紀應該是中書令傅澤行傅大人,最左邊的一位她曾見過一麵,是俞淑妃的父親安國公。除了這三位,後麵還有幾名大臣,最末尾站著衛予墨。
燕恣心裏高興,側過臉來衝著衛予墨眨了眨眼,她挑在這個時候來,正是在想著能不能順路碰上他。
衛予墨的眼中一亮,情不自禁地盯著她瞧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驟然垂首避開了她的視線。
燕伯弘輕咳了一聲道:“難得你們都在這裏,朕讓成璋回避,就是想聽聽你們的看法,安國公上奏說成璋和允彧的年紀也不小了,是時候該分封了,你們覺得如何?”
燕恣心裏咯噔了一下,壞了,她怎麼趕在這個時候進來?還能溜走不……
早在她受封公主的消息一傳出,青舟便在她耳邊嘮叨了,說陛下對她榮寵無雙,居然在兩個皇子還沒封王前便受封。
怪不得,今日除了平國公省親未到,整個大梁裏麵最德高望重的三位國公到了兩個,撇開衛予墨不說,朝中位高權重的大臣也來了好幾位。
在座大梁的棟梁之才都一溜兒地發表了意見,沒什麼新鮮的,差不多都是附和安國公的意見,兩位殿下已經成年,尤其是燕成璋,這些年來輔助燕伯弘,在民生和吏治中頗有建樹,理應封王。
燕恣心不在焉地聽著,燕成璋的事情,她能躲多遠就躲多遠,她早就想好了,萬一哪一日燕成璋要坐上這把龍椅,她就提前請旨去自己的封地,和京城隔了千山萬水,燕成璋總不至於來折騰她吧?再不濟,她就金蟬脫殼,遠走高飛,到了那時候,總沒有這麼多人讓她在心裏惦記了。
四周忽然安靜了下來,燕恣回過神來,這才發現,屋裏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怎麼,人來看朕了,魂沒跟著來嗎?”燕伯弘略帶責怪地看著她,“朕在問你,對兩個皇兄有何看法?”
真是越擔心什麼越來什麼,燕恣眼睛一眨,四兩撥千斤,把自己撇了個一幹二淨:“我和兩位皇兄相處時日不多,但他們看起來都很好很厲害,比我強多了。”
燕伯弘看著她,眼神深邃,仿佛洞穿了她心中所想。
燕恣心中愧疚,難道真的是環境逼人嗎?她居然也學會了左右逢源,明哲保身。
燕伯弘重新看向了朝臣,示意站在最末尾的衛予墨,讓他也發表意見。
衛予墨恭謹地道:“大殿下寬仁聰慧,相比二殿下起來成熟穩重,的確有陛下的風範,隻不過……”
他頓了頓,前麵的幾名大臣都朝著他看了過來。
“隻不過大殿下有些事情上稍過急躁了些,想必年歲日長,必能更有建樹。至於分封事宜,陛下想必早有腹稿,臣就不多置喙了。”衛予墨不疾不徐地道。
燕伯弘的眼中不易察覺地露出了一絲讚賞,點頭道:“你們是不是都覺得朕對成璋太苛刻了?今年都二十有三了,連個封號都還沒有。”
安國公連忙否認:“臣萬萬沒有此意,陛下對大殿下寄予厚望,多加磨礪的確是應該的。”
燕伯弘歎了一口氣道:“成璋自幼聰慧,處事果斷,但心緒上的確如予墨所言,貪功急進,不夠沉穩,識人上也容易一葉障目,以偏概全。朕對他的期望甚高,俞卿你是他的外祖,還需多加提點督促。”
安國公立刻應聲點頭。
“至於允彧,他的年歲尚輕,行為跳脫,還需些時日打磨,小恣。”燕伯弘又點了燕恣的名字。
燕恣正聽得津津有味,驟然聽到自己的名字楞了一下:“你和他是雙生兄妹,應當心有靈犀,叫他要認真習武從文,早日到朝中來減輕朕和你大皇兄的負擔。”
這怎麼心有靈犀啊?
燕恣真想揪著燕伯弘問一問。
“著禮部行封王一事吧,”燕伯弘淡淡地道,“你們都退下吧。”
眼看著衛予墨走出了屋子,還沒等燕伯弘出聲呢,燕恣便哧溜一下出了門,留下一句便沒了影:“父皇你先批奏折,我找予墨有點事情,去去就來。”
衛予墨走得很慢,燕恣沒幾步便追上了,拽著他在一棵老槐樹下,一五一十地和他說起了自己和曲寧的計劃。
“你可欠我一回,沒當成我的夫子,讓你免費辛苦個一兩天總成吧?”燕恣期盼地看著她。
衛予墨聽得十分高興:“你的想法真是太妙了,如果能成,對那些流民不亞於再生父母。我能為之盡綿薄之力,不勝榮幸。”
“你也覺得這個主意好?”燕恣努力抿緊嘴唇,讓自己顯得不是那麼得意,“我還有個主意,你聽聽怎麼樣。”
燕恣把洛安山莊中的佃戶正在試驗種雙季稻、忙農活、開渠蓄水的事情一一道來:“曲寧請了兩個農活的高手,我琢磨著,光口耳相傳太可惜了,你們讀書人有沒有法子,派個人一起去跟著記錄一下,到時候編撰成冊,豈不是一件大好事?”
衛予墨呆了呆,眼中忽然跳動起攝人的光芒來。
彼時士農工商,農戶的地位很是微妙,曆朝曆代,但凡明君,都以農為本,注重民生,農業發展好了,社稷便穩定富足。燕恣此舉,便意在把各地農事的妙招都收集起來,可以讓農戶們揚長避短、對症下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