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是你們洛安山莊的,還可以廣傳天下,讓大梁各地的農活高手都把自己的經驗上報收集,然後驗證,最後作為一本全大梁農林漁耕的百科全書。”衛予墨喃喃地道。
“對,予墨你的主意更妙。”燕恣不得不佩服了起來,衛予墨的主意,覆蓋麵更廣更大。
“小恣,”衛予墨忘形地叫了起來,“我得好好琢磨一下,去和工部、翰林院商議後給陛下上個折子,這事做好了能惠澤萬民、流芳百世啊!你的點子真是太妙了。”
燕恣不好意思了起來:“喂,真的假的,再誇下去我要飄起來了。”
“小恣……不……公主殿下……臣沒有半句虛言。”衛予墨清醒了過來,恭謹地道。
燕恣一聽就惱了:“現在沒人你還和我這麼生分?我問你,你打算這輩子都叫我公主殿下了不成?有空去春香樓和人卿卿我我居然也不來瞧我一眼,予墨你這樣重色輕友可不行。”
衛予墨的臉騰地一下紅了,急急地辯解:“什麼春香樓……小恣你別冤枉我。”
燕恣逗弄之心頓起:“人家都唱了你的曲子啦,什麼小桃初落二三花,纏綿悱惻得很。”
衛予墨的臉更紅了,目光熾烈地落在她的身上:“那是她們買了我的詩稿拿去譜的,我和春香樓半點關係都沒有,小恣你信我。”
“開玩笑的啦,”燕恣愉快地道,“我當然知道予墨你潔身自好,不過你寫得真好,我很喜歡聽。”
衛予墨的心突突一跳,定定地看著她,這一瞬間,他喉中幹澀,呼吸緊張:“小恣……那首詞……是我寫給……”
身後傳來重重的咳嗽聲,兩人回頭一看,霍言祁正站在不遠處,臉色陰沉地看著他們。
燕恣剛想傲氣地瞪他一眼,那日做的春夢卻在腦子裏一閃而過,她的臉上頓時起了一抹緋紅,生硬地別開了臉去。
霍言祁的臉色更難看了,眼前兩個人,一個雋秀,一個俏麗,一個是才子,一個是公主,一個情意款款,一個滿麵羞澀,怎麼看都好像郎有情妹有意。
他忍耐了半天才控製住想要把燕恣拖回家的衝動,沉聲道:“陛下在叫你了。”
燕恣一看,果然,榮公公正在殿門口衝著她笑呢。
燕恣急忙壓低聲音對衛予墨道:“予墨,我先走了,哪日有空了你到我府上來,我們再細聊。”
屋裏,燕伯弘正在看著奏折,一見她回來,佯作不快地道:“怎麼追著予墨就跑出去了,說什麼呢?把朕都丟下不要了。”
“不告訴你,你猜猜看。”燕恣一臉的俏皮,走到他桌旁,順手替他換了一杯熱茶。
“朕知道,朕的女兒仰慕大梁的第一才子,向他請教學問去了是不是?”燕伯弘取笑道。
燕恣可不打算把自己的計劃透露給燕伯弘,插科打諢道:“是啊,予墨才華橫溢,隻怕不止是女兒,全京城的女子都仰慕得緊吧。”
“非也非也,”燕伯弘笑著道,“予墨隻能奪走一半,另一半的目光可都在言祁身上呢。”
燕恣酸溜溜地道:“是啊,霍小將軍橫刀立馬,誰人不喜?”
燕伯弘仔細地打量起她來:“小恣,你怎麼一提到言祁便和平日裏有些不太一樣?難道還在生他的氣不成?這都不像你了。”
仿佛一道雷電在耳邊炸響,燕恣呆若木雞。
往事一樁樁在腦中浮現。
從一開始的全心信任,到後來的無故苛求,霍言祁在她的心中和另外幾個好友相比,完全就是個不一樣的存在。
為什麼?難道就是因為霍言祁把她的手珠交換了一顆,就真的成了一個不一樣的存在了?
還沒等她想出個所以然來,霍言祁進來了。
他此來是為了燕伯弘曾交托他的任務,他在西北邊境安插了人手,一直監視著軼勒的動向。
最近軼勒有些異動,除了邊境的將領頻頻調動之外,還有探子來報,前些日子軼勒的大汗在那幕大會上被一個圖謀不軌的部落俟斤行刺,幸得神秘人相救。
“目前尚不能判斷那神秘人的身份,隻是由種種跡象判斷,原本軼勒大王子一家獨大,坐擁軼勒三大部落的支持,現在看起來軼勒內部好像有了利益衝突,這對我們大梁來說大有裨益。”霍言祁道。
燕恣的心裏一跳,猛然想起了辛子洛。
這都快過去一年了,辛子洛還是音訊皆無,不知道霍言祁有沒有打聽過辛子洛的下落。
房間裏君臣二人談論起軍事來,一來一往好不熱烈,霍言祁甚至在桌上畫起了圖紙,以筆硯鎮紙作物,和燕伯弘演練起邊境兩座城池的攻略來。
末了燕伯弘哈哈大笑了起來,拍了拍霍言祁的肩膀道:“好啊,你小子有朕當年的風範,成璋就是少了你這種氣魄和胸襟……肥水不流外人田,朕可真想把你變成自家人啊。”
霍言祁的心如擂鼓,情不自禁地朝著燕恣看去。
“隻可惜小恣看起來和你不太合得來,”燕伯弘遺憾地道,“倒是和予墨有說不完的話。”
霍言祁的臉刷地一下白了。
燕恣怔怔地看著他,恍然驚醒,急急地辯解道:“父皇……其實我……”
“我知道,予墨很不錯,朕很看重他,小恣你的眼光不錯,言祁,你覺得呢?”燕伯弘微笑著問。
霍言祁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燕恣臉上,半晌才顫聲道:“挺……好。”
燕恣這才明白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一口氣憋在胸口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言祁你也要抓緊了,你父親都在朕麵前提了好幾次了,含婧很不錯,對你也一往情深,你就別拖拖拉拉的了,不如朕就替你作主……”燕伯弘顯然是身負重托,想來個拉郎配。
“不,陛下!”霍言祁迅速地道,聲音有些嘶啞,“臣……軼勒不退,臣無意成家立業,望陛下成全。”
燕伯弘愕然:“莫不是你另有心上人?說出來朕替你作主就是。”
霍言祁跪倒在地:“是,臣有心上人,非常非常喜歡,這輩子非她莫娶,隻是臣不願她有一絲一毫的勉強,所以不願說出她的名字,還請陛下見諒,臣……心緒不寧,隻怕衝撞了陛下和……公主,臣請告退……”
說罷,他衝著燕伯弘磕了一個頭,狼狽地後退出了屋子。
燕伯弘目送著他的背影,良久,才意味深長地衝著燕恣笑了笑:“看起來,言祁用情頗深啊。”
公主府的下人頭一次發現,他們的安陽公主轉了性了。
以前動不動就往外跑,可現在卻動不動就出起神來,一會兒蹙眉,一會兒歎息,活脫脫好像一個犯了相思病的懷春少女。
的確,這是燕恣平生第一次有了女兒家的小心思,這心思好像一團亂麻,找不出個由頭來。
什麼是喜歡?
她喜歡上霍言祁了嗎?
如果她喜歡上了霍言祁,她到底為什麼會喜歡他?能換個人喜歡嗎?霍言祁又凶又悶還總是讓她不高興。
最最關鍵的是,霍言祁口中的心上人到底是誰?真的會是那個紅綃嗎?那豈不是她的喜歡還沒發芽便被一下子按死在泥土裏不見了天日。
茶飯不思了好幾日,燕恣一下子便想開了,人多好出主意,不如把那幾個好友請在一起,加上曲寧這個花花大少這麼有經驗,一定可以幫著參謀參謀。
京城的景福樓占了城裏最好的位置,一眼望去,繁華盡收眼底。
燕恣包了一個最大的包廂,宴請的時間定在午時,她自己則早早便領了人到了景福樓。
景福樓裏有專門的戲台,定時便會請名角前來唱戲,一樓寬敞的大堂四周還有一些民間的藝人在展示自己的手藝,捏麵人、吹糖人什麼的,甚是熱鬧。
燕恣興致勃勃地瞧了一會兒,便看到窗外衛予墨急匆匆地從遠處走來,好像身後有人在追似的。
燕恣正要到外麵招呼,卻看見有個小個子追上了衛予墨,一邊走一邊不知道在爭吵什麼。
她揉了揉眼睛,大吃一驚,那小個子不正是霍言嵐嗎?她什麼時候和衛予墨扯上了關係?
難得看到衛予墨向來光風霽月的身姿如此狼狽,這種熱鬧燕恣向來不會錯過,她眼珠一轉,三步並作兩步上了樓。
包廂很大,靠窗的邊角上擺著兩個大衣櫃,燕恣打開其中一個鑽了進去。
腳步聲傳來,有人進包廂了。
“霍小姐,我都說了好幾遍了,這是我和好友的聚會,你跟過來不方便。”衛予墨簡直對身旁這塊牛皮糖沒法子了。
“叫我霍公子,”霍言嵐看起來賊眉鼠眼的,她頭一次做這種有違女戒之事,顯然不夠坦然,一直在四下提防著有沒有熟人,“我說的話你考慮得怎麼樣了?你的娘子包在我身上,你就別和我搶人了。”
衛予墨無奈地道:“我喜歡誰關你什麼事?有本事讓你哥來。”
“我是照顧體貼你,怕你竹籃打水一場空,”霍言嵐和燕恣相處久了,居然也開始滿嘴胡吹,“公主她不會喜歡你的,你還是趁早移情別戀了吧。”
衛予墨的臉色一白:“是霍言祁讓你來和我這麼說的嗎?”
“對!”霍言嵐繼續吹噓,“我哥和公主兩情相悅,隻差捅破一層窗戶紙了。隻是這兩天他們有了一些誤會罷了。你就不要心懷叵測,”
燕恣在櫃子裏聽得差點沒暈過去,她什麼時候和霍言祁兩情相悅了?她要不要跳出去糾正一下呢?
“一派胡言,和公主兩情相悅的在這裏好不好!”門被推開了,曲寧氣勢洶洶地走了進來,一拉身旁的景鑠,憤然道。
景鑠樂了,捶了曲寧一拳:“好了,你別開玩笑了。”
“我有什麼地方說錯了?表哥你和公主青梅竹馬,公主她足足惦記了你十多年……不對,是幾年來著?”曲寧掰了掰手指頭,“五六年,她心裏一定有你。”
“滿嘴胡言!”霍言嵐見半路裏又殺出一匹馬來,急得不得了,“你們都不懂女兒家的心思,嘴上越是說討厭,心裏就越是喜歡,公主喜歡的當然是我哥,俗話說得好,打是親罵是愛,公主對我哥又打又罵,一定是愛得不行了,你們毀人姻緣,那是要被……拔舌的!”
她滔滔不絕地分析著燕恣的心理,末了說不出狠話來,隻好隨口胡謅了一句。
衛予墨的臉有些發白,半晌才道:“你在這裏巧舌如簧又有什麼用?霍言祁人呢?他連親口對公主說喜歡都不敢,還配喜歡公主嗎?”
霍言嵐急了:“誰說他不敢?”
“我們和公主因蹴鞠結緣,相交日久,感情莫逆,”衛予墨坦然道,“今日此來赴宴,我原本便是要讓公主明白我的一片仰慕之心,至於公主喜歡誰,絲毫不會影響我的心意,不過霍小姐若是要以國公府之威,迫使我們偃旗息鼓,隻怕是萬萬不能的,我衛予墨雖然手無縛雞之力,卻也不是膽小之人。”
“霍公子!”霍言嵐氣急敗壞地糾正。
景鑠也笑了:“是,予墨說的對,藏著掖著不算好漢,公主的風采令人折服,我也喜歡她,至於公主喜不喜歡我,絲毫不影響我的心意。”
“要說喜歡,也算我一個,”曲寧唯恐天下不亂,“霍小姐公子,你有本事把我們仨打趴下,那我們就把小恣讓給你……”
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響起,門被推開了,霍言祁出現在他們麵前。
曲寧一縮脖子,輕輕地打了自己一個嘴巴:這個烏鴉嘴……霍言祁打敗他們三個簡直毫無懸念。
隻是今日的霍言祁看起來有些憔悴,眼睛裏布滿了血絲。
“哥!”霍言嵐驚呼了一聲,掩住了嘴,“你怎麼來了?
霍言祁的眉頭微皺,拍了拍小妹的頭:“好了,我的事,你瞎湊什麼熱鬧,趕緊回去。”
說著,他環顧四周,語聲略帶愴然:“她……請了你們?”
“是啊,”曲寧見他這幅模樣,立刻膽肥了起來,“她很討厭你呢,吃飯都不叫你了,你還是趕緊走吧,別讓她不開心。”
霍言祁的臉色一變,目光森然地掃過曲寧的臉龐,曲寧一縮脖,又躲到景鑠身後了。
他大步上前,拿起桌上備好的一壺酒,對著壺嘴咕嚕咕嚕地喝了起來。
霍言嵐很害怕,揪著他的衣袖一疊聲道:“哥……哥我們回家吧,你別喝了!”
一壺酒瞬間便見了底,他一抬手,那酒壺被他狠狠地摜在衣櫃前,發出哐啷一聲巨響,燕恣在裏麵重重地抖了抖。
霍言祁的目光從在場的眾人麵前一一掃過,語聲傲然:“我喜歡小恣,這輩子非她不可,她現在不喜歡我沒關係,就算我花上一輩子的時間,我也會讓她喜歡上我的。”
他的話抑揚頓挫,擲地有聲,一時之間,這偌大的屋子裏鴉雀無聲。
“哢噠”一聲,牆角的衣櫃門開了一條小縫。
燕恣想去拉已經來不及了。
她從玉皇大帝一直求到土地閻王,求那門立刻停住別讓人看到她躲在裏麵。
隻是神仙老兒都等著看她的好戲,那櫃門的“吱呀”聲慢悠悠地揚起一道悠揚的旋律,一股冷風竄了進來。
她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閉上眼睛,直挺挺地從櫃子裏倒了下來,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
全屋子的人都驚呆了。
她哎呀一聲坐了起來,揉了揉眼睛,裝出一臉剛睡醒的模樣,茫然道:“你們……都來啦……我……剛才困了,在櫃子裏睡覺……剛睡醒……你們在聊什麼?”
霍言嵐不忍直視,上前把她扶了起來嘟囔著道:“公主殿下……你好……傻。”
燕恣撣了撣身上的灰塵站了起來,賠笑著道:“我有些頭疼,想必是躲在裏麵睡覺受寒了,出門沒看黃曆……你們先吃……我出去透透氣等會兒再回來……”
她走了幾步,門口那幾個人去堵著,沒有半點讓路的意思,目光熾烈地落在她身上。
燕恣叫苦不迭,這讓她如何是好?當著這三個人的麵說出個子午寅醜來嗎?她不願意失去這些好友,更不願眼見他們黯然神傷,等她回去想個萬全的法子來再說!
曲寧幸災樂禍地道:“公主殿下,山莊裏的桃花開得正豔,我屈指一算,真是名副其實啊。”
燕恣瞪了他一眼,擠出一絲笑容朝後退去:“曲寧你說的話我怎麼聽不懂啊,你是不是副莊主當得太快活了,想換個地方當個衙門的小吏玩玩啊?”
眼看著退到了牆邊,她朝著他們身後一指驚詫地道:“咦,你們看誰來了?”
大夥兒都下意識地應聲朝後看去,隻有霍言祁一動不動,目光緊盯著她。
燕恣也顧不得這麼多了,她雙手在窗台上一按,身子躍起,直接從窗戶裏跳了出去,手上一勾,身子一晃,抱上了那根圓柱,三下兩下,便到了底樓。
她抹了一把冷汗,一抬眼便看到了雪騅——這家夥居然從景福樓的馬廄裏跑出來了,和霍言祁的黑馬在大門口耳鬢廝磨,一臉的親密。
燕恣氣急敗壞地過去拉住了它的韁繩,教訓道:“小白菜,小黑炭一看就是個從外黑到裏的,心黑著的,這麼容易被它騙了,小心以後都被它欺負。”
雪騅朝著她打了個響鼻,一臉的不屑。
燕恣翻身上馬,雪騅衝著黑馬戀戀不舍地甩了甩尾巴。
還沒等燕恣催雪騅呢,一個黑影從樓上幾個兔起鶻洛,從天而降,沒等她反應過來,背後一沉,便多了一個人。
濃鬱的男性氣息頓時將她整個人都環繞。
她倒吸了一口涼氣,還沒等她掙紮,雪騅動了。
正值午後,大街上行人很少,身後人的馬技一流,輕挪縱騰之間,雪騅撒歡跑了起來。
“霍言祁,你……你趕緊給我下去!”晏恣惱羞成怒。
霍言祁一言不發,帶著她一路出了城門,策馬揚鞭疾馳了起來。
滿目的蔥翠夾雜著一簇簇的姹紫嫣紅,春光爛漫。
已經有半年的光景,晏恣沒有出過這京城了。
她呼吸著這香甜清新的氣息,快活極了,再也沒心思去追究霍言祁這大膽的行徑。
“小恣……不要害怕……更不要有負擔……”霍言祁在她身後低喃著,“我會一直等你……等你回頭看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