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言祁靜靜地站在旁邊,一種莫名的感覺在心頭浮起。眼前這個人,沒有絕世的美貌,也沒有驚人的才華,卻好像春日的細雨,不經意間便滲入肌膚。
他好像有滿腹的話要說,可話到嘴邊,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這二十年來,他習武從文,樁樁件件都出挑萬分,此時卻弄不明白,心底裏湧動的是什麼。
還沒等他弄明白,錢校尉從遠處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
霍言祁暗自長出了一口氣,佯作不經意地緊走兩步迎向錢校尉:“什麼事?”
“陛下召見,請將軍速速回京。”
雖然已經是暮春了,禦花園仍是裏一片姹紫嫣紅。隻是霍言祁無心欣賞這美景,跟隨著內侍總管榮公公穿過遊廊,往宣華殿而去。
宣華殿內,燕伯宏的貼身內侍正站在書房門口,一見到榮公公便上來耳語了幾句,榮公公停住了腳步,小聲道:“霍將軍,勞煩你在此處稍候片刻,容奴才進去稟告陛下。”
霍言祁候了約莫半柱香的時間,便見燕成璋和另一個皇子燕允彧走了出來。燕成璋一見霍言祁,立刻親切地迎了上去:“言祁,你來得正好,父皇為台武和嶺南的事情煩惱,我正恨不能為父皇分憂。”
霍言祁行禮道:“大殿下,跳梁小醜,不足為懼。”
燕成璋朗聲笑了起來:“有言祁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一旁的二皇子燕允彧卻隻是衝著霍言祁點了點頭,打了個嗬欠迫不及待地朝外走去:“皇兄真是勞神,我就樂得逍遙了,小秦子替我找來了兩隻八哥,正等著我去剪舌頭呢,失陪了先。”
燕成璋看著他的背影搖了搖頭,無奈地道:“霍將軍勿怪,二弟就是這樣貪玩。”
兩個人又寒暄了幾句,燕成璋這才離開。
又等了片刻,榮公公從裏麵出來示意,霍言祁往裏走去,燕伯弘正坐在龍案旁看一本他的奏折。
“言祁,你的念頭不錯,”燕伯弘讚道,“引蛇出洞,一網成擒。”
“陛下謬讚,”霍言祁沉聲道,“前朝餘孽一直在嶺南蠢蠢欲動,上回剿匪時臣便發現了蛛絲馬跡。”
燕伯弘有些悵然:“朕自登基以來,案牘勞形,絲毫不敢鬆懈,對前朝賢臣禮敬有加,自問比起前朝的煬帝算得上勤政愛民,他們為何還要複辟前朝?”
霍言祁斟酌了片刻道:“陛下,嶺南那邊……原來是前朝盛陽公主的封地,臣聽聞她曾平息過南蠻的紛擾,當年嶺南連著兩年大旱大澇,她也曾親臨封地救災,在當地甚有名望,那些人正是拿著這些裹挾了一些愚民。”
“盛陽公主……”燕伯弘低低地叫了一聲,忽然咳嗽了起來。
霍言祁急忙上前,遞過茶盞,燕伯弘就著他的手連喝了幾口,這才把喉中的躁動平息了下來。
“嶺南那邊有她的消息?”燕伯弘定定地看著他。
霍言祁皺著眉頭思忖了片刻道:“臣在嶺南的時候倒是時常聽聞,不過,查證後都是那些餘孽放出來的假消息。”
燕伯弘一拍桌子,茶盞發出“哐”的一聲響:“人都不在了,就不能讓她安生一點嗎?無恥!”
“陛下,臣倒是以為,這盛陽公主的確可能還在人世,世人傳言盛陽公主死於大安城破之日隻怕有訛。”霍言祁道。
燕伯弘倏地抬起頭來,震驚地道:“你說什麼?”
“軼勒人也在找她,臣自奉陛下之命監察軼勒使團動向後,屢次發現他們在京畿市井找人,聽他們的描述,應該就是在找盛陽公主。”霍言祁揣測道。
燕伯弘的臉色有點發白,良久,他一下子站了起來,快步走到了壁櫃旁按了一下,壁櫃挪了開來,出現了一個暗格。
暗格裏零零散散地放著一些物品,他從裏麵取出來了一個卷軸。
他盯著卷軸看了片刻,卻沒有打開,背轉身開口叫道:“言祁,你過來,把畫打開。”
霍言祁納悶地接過卷軸,打開一看,隻見上麵是一副女子蹴鞠圖,右邊的一個女子身穿白衣,淩空躍起,正在倒鉤一個白色的鞠。
衣袂翩翩,落英繽紛。
雖然隻有一個背影,卻讓人遐想連篇。
“看到了吧,她……是蹴鞠的好手。”燕伯弘低聲道。
不知怎的,看著這幅畫,霍言祁的腦中忽然略過了晏恣的身影,不由得嘴角微微上揚:“女子擅於蹴鞠的倒是很少見。”
“是啊,巾幗不讓須眉。”燕伯弘的神情有些悵惘。
“臣的好友也和她一樣,雖然是名女子,可是一蹴起鞠來,分外帥氣,令人側目,尤其是一腳倒掛金鉤。”霍言祁忍不住便想誇獎晏恣幾句。
燕伯弘哂然一笑道:“怎麼可能有人及她的風采?你去問問你父親,當初大安城中,提起盛陽公主誰人不知,滿城男子都為了一睹芳容思之若狂。”
霍言祁大感意外:“她就是盛陽公主?”
燕伯弘沉默了片刻,終於下定了決心:“言祁,朕將一件重任交托與你。這世上無人得知,盛陽公主當初便是在昭蘭宮中縱火身亡。朕當時曾抱著一線希望親自查訪,最終卻無功而返。如果她還未死……她還未死……”
燕伯弘的眼中閃動著駭人的光芒,語聲沉痛卻帶著幾分期盼,他向來沉斂威嚴,這樣的表情實在令人費解。
“如果她還未死,她現在何處?當年她又是如何逃出皇宮?你務必要將事情查個水落石出,將她……完好無損地帶到朕的麵前。”
一聲驚雷忽然炸響在半空。
霍言祁順著窗戶往外看去,剛才還明媚的天空一下子陰沉了起來,蜻蜓低飛在半空中,四周充盈著潮濕的水汽。
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