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呼之欲出(1 / 3)

已經入秋了,隻是一陣勝似一陣的蟬鳴隱約可聞,烈日的餘暉依然蒸騰著大地。

洛安山莊裏卻清涼宜人,遮天蔽日的綠蔭將暑意隔絕,仿佛步入了另一處天地。

一名少女正半靠在軟榻上休憩,一層薄紗似的輕綃蓋在她的身上,陽光透過樹蔭的微隙在她臉上留下了一小簇的光點。

樹林外傳來了腳步聲和說話聲,她的睫毛微翕,眼珠轉了轉,一下子睜開了眼睛,頓時,那滿林子的幽靜仿佛一下子遠去,重新生機勃勃了起來。

曲寧大步從外麵走了進來,他的臉被暑意蒸騰得通紅,不時地抬手在額角抹汗:“晏小恣,我可算明白這座山莊為什麼會造在這裏了,這十有八九是前朝的達官貴人避暑用的吧?”

的確,這是晏恣過得最舒服的夏季,相比別處的酷暑,整個洛安山莊涼意沁人。

“在這裏賴上癮了?”晏恣瞟了他一眼,懶洋洋地道。

曲寧一屁股在石凳上坐了下來,隨手撈起旁邊的涼白開咕咚咕咚地喝上了幾大口,愜意地道:“誰愛回去啊,回去就等著聽我爹整日訓話,到時候去哪個衙門做個幹雜活的,哪有在這裏快活自在。”

曲寧一去北邊就是兩個多月,回來的時候人都黑了一圈,結實了不少,所有的貨品都賣光了還帶來了千兩銀子的利潤,按照晏恣事先和他的約定,三七分成,他口袋裏一下子多了幾百兩的銀子,神氣活現了起來。

說也奇怪,從前他有了銀子花天酒地,現今卻半分都不肯花,整日裏在山莊裏蹭吃蹭喝,順帶琢磨著什麼行當賺錢,就連那些相好也不去找了。

曲府早就忍不住了,祖母偷偷摸摸地遣人來叫了好幾回,父親也裝著不知道。這一趟外出下來,曲寧也總算明白了老人的不易,也時不時地回去瞧瞧母親和祖母,不過,說什麼他都不肯住到京城去了。

“行行行,我喜歡你賴著,賴到底最好。”晏恣樂了起來,的確,曲寧在幫了她很大的忙,晏洛和晏安沒見過世麵隻會跑跑腿、做做家事,洪伯老了又不愛搭理人,這山莊對外的一些事情都是曲寧在那裏操持,這陣子他正在和晏恣謀劃著把手頭上的餘錢買地收租呢。

又是一陣腳步聲響起,晏安領著錢校尉走了進來。

一回生兩回熟,晏恣自打去過一趟禁軍大營後,便經常借口探望霍言祁的名義混進去,一來二去,和一些將士尤其是霍言祁的親衛營都混得很熟了,也都知道了她的女兒身。

回到洛鎮後,霍言祁倒是來了幾趟,他對發財沒什麼興趣,隻是那日見了主屋中金絲楠木家具倒是頗有興致,那日搬了一個梳妝台走,說是請人去鑒定鑒定。

錢校尉是來替霍言祁送信的,不過,信卻是霍言嵐寫的,說是那日一別之後十分想念,八月十五將至,京城裏有好多好玩的事情,邀她到府中一聚。

“你家將軍從嶺南回來了嗎?”晏恣應了邀約,隨口問道。

錢校尉嘿嘿一笑道:“回來了,將軍惦念你得很,原來要和我一起過來看你,不過半途被宮裏的人叫走了。”

“他怎麼老去嶺南?”晏恣好奇地問,“那裏有相好的等著他嗎?

錢校尉噎了一下,心想,將軍的相好……難道不就是你嗎?

不過,霍言祁治軍甚嚴,他也不敢太過放肆,隻是義正詞嚴地替霍言祁辯護:“將軍素來持身秉正,從來不去花天酒地之所。”

曲寧在旁邊嗤笑一聲,曖昧地笑笑:“話可不要說得太滿,男人嘛,都是一樣,瞧見漂亮的就走不動路了,霍小哥……隻怕也不能免俗吧。”

錢校尉沉下臉來:“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曲少爺何必以小人之心度將軍之腹。”

到底是沙場上廝殺過的,臉一沉就帶了幾分煞氣,曲寧一縮脖子賠笑著說:“好好好,我小人,霍小哥是大人,天底下最好的男人,行了吧?”

錢校尉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將軍是去公幹找人,隻是那人太過狡猾,我們統統被她牽著鼻子走了一圈,根本不在嶺南,又兜回京城了。”

這是晏恣第三次聽到找人,軼勒人、辛子洛,現在又攤上了霍言祁,如果他們都是在找同一個人的話,那人可真是太有本事了。

“什麼樣的人要你們南衙禁軍這樣勞師動眾地找人?”晏恣有些好奇了起來。

“不知道,神秘著呢,連副畫像都沒有,都是將軍親自出馬,我們幾個隻是打打下手。”錢校尉也有些納悶,照南衙禁軍的效率,真要是鋪開來找,隻怕一隻鳥兒都逃不出他們的手心。

“看來霍小哥這份俸祿不太好拿啊,倒不如我在山莊裏逍遙自在。”晏恣愜意地朝著自己嘴裏扔了一顆炒黃豆,咬得嘎嘣脆響,為霍言祁掬了一把同情之淚。

八月十五沒幾天便到了,霍府的馬車一大早便等在洛鎮,載著晏恣慢悠悠地朝著京城而去。

晏恣平日裏整天都野在外麵,沒見過幾個大家閨秀,更沒有什麼女友,不過,霍言嵐不嬌縱不扭捏,倒還挺對她的脾氣。

到了寧國公府,管家等候在門口,一臉不好意思地道:“晏姑娘,今日裕王妃在府裏辦了個賞菊宴,我家小姐臨時被請去了,她特意為你討了請柬,讓你務必一同過去。”

裕王府?

晏恣的腦海中浮現出梨園裏那個大殿下的模樣,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她可半分都不想和那個大殿下一樣的皇族打上一點交道,談笑間就能隨意定人生死。

她剛想搖頭,管家緊跟著又道:“今日我家小公爺也會在裕王府,晏姑娘,你就一起去湊個熱鬧吧。”

莫名的,晏恣的心便定了下來,算算她和霍言祁也有好些日子沒見了,更何況,她還有東西要送給他呢。

裕王府自然華麗富貴得不用贅言,亭台樓閣,衣香鬢影,就連引路的家仆都帶著幾分傲慢。

穿過抄手遊廊,又過了兩道月洞門,晏恣來到了一座大園子裏,園子裏聚著好些人,十分熱鬧。

幾名女子從晏恣身旁走過,餘香嫋嫋,其中一個還回頭看了她一眼,用團扇掩著嘴唇低低地笑了。

“姐姐你瞧,她怎麼打扮成這樣?”

“哪家的丫鬟吧。”

“丫鬟也打扮得比她強。”

晏恣看了看自己,除了一根簪子插在發際,她全身上下一幹二淨,脂粉未施,素淨簡單的裙衫,看起來的確寒酸。

不過,看著她們蓮步輕挪,走路說話都不敢大聲,連笑容都恨不得拿尺子量一量的模樣,誰可憐誰不可憐,那可真的不好說。

她也不急著找人,往旁邊的樹幹上一靠,打量起園子裏的盛況來。

園子裏男女老幼皆有,不過年輕的占多,女的個個都裝扮得十分精致華貴,裙釵粉黛,人一走過,餘香嫋嫋,而男的則錦衣玉袍,看起來都一表人才。

她看了好一會兒,這才後知後覺地回過味來,這該不是那個什麼裕王妃弄的什麼相親宴吧?怪不得,寧國公府兩個沒有婚嫁的公子小姐都被邀請了。

果不其然,不遠處的廊簷下,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她眼簾,一身玄色長袍矜貴冷傲,一如既往麵無表情地站在那裏,隔得老遠,晏恣都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氣息,在一群華貴公子中顯得卓爾不群。

她心裏一喜,剛想上前,霍言祁的身後走來了一名女子,一身猩紅色的綜裙,眉眼豔麗,乍眼看去仿佛要把人的呼吸都奪走。

那女子在霍言祁身旁停了下來,不知道說了一句什麼話,掩著嘴嬌媚地笑了。霍言祁臉上的表情稍有緩和,應了一句。

兩個人站在那裏一來一去地說起話來,看上去儼如一對金童玉女,十分般配。

晏恣的呼吸忍不住窒了窒,一股莫名的滋味湧上心頭。

曲寧說的果然沒錯,男人都是喜歡漂亮女人的,霍小哥也不例外,這才多大,就眼巴巴地挑媳婦來了。

許是看到霍言祁並沒有拒人於千裏之外,旁邊又有兩個女子半掩著團扇走了過去。

眼不見為淨,晏恣懶得再看正想離開,身後有人困惑地叫了一聲:“小……小恣……是你嗎?”

這聲音甚是熟悉,晏恣的心口突突一跳,倏地回過頭去,隻見衛予墨正站在不遠處,一臉驚喜地看著她。

他的身旁是流瀑似的菊叢,黃的、粉的、紅的,各色菊花爭妍鬥豔,更襯得一身白衣的他雋秀雅致,飄然出塵。

晏恣心裏一喜,正要上前,忽然想起他在洛安書院時那無情無義的模樣,立刻沉下臉來偏過頭去,傲然哼了一聲。

衛予墨幾步便走到她麵前,喜滋滋地道:“小恣,真的是你,你怎麼來了?”

晏恣惱了:“我怎麼就不能來了?這地方你衛大人買下來了不成?”

衛予墨僵在原地,一臉的無措,好半晌才低聲問道:“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晏恣假笑了兩聲:“怎麼敢啊,我等是升鬥小民,衛大人你是狀元之才,國之棟梁,再也不敢高攀了。”

“小恣,是你說的,相交貴在知心,不必拘泥於表麵,我是不是狀元並不重要,我也不覺得這是件什麼了不得的事情,”衛予墨凝視著她,神情有點傷心,“你為這個生氣,我……心裏好難過……”

晏恣差點沒跳了起來,這倒好,他還倒打一耙了!“衛予墨,你別太過分了!是你當了大官看不起我了,這麼長時間音訊皆無,連說好的夫子都不肯做了,還和我說什麼相交貴在知心!”

衛予墨驚愕地看著她:“你說什麼?我……我入京後一共托人送了四封書信給你,你……你連一封都沒回,怎麼說我音訊全無?”

兩個人找了一個僻靜的所在,一五一十,終於把事情弄清楚了。

衛予墨那日匆匆入京被梁元帝召見,隨即便重入翰林院,入吏部賜禦書房行走,拜會老師,應付同僚上級,理順所轄事務,一時之間忙得不可開交。

他深怕晏恣誤解,又抽不出時間回洛鎮,隻好修書向晏恣解釋。

“我怎麼可能看不起你,”衛予墨的臉都快急紅了,“要是我有這心思,讓我天打雷劈。”

晏恣傻眼了,這事情峰回路轉,一下子真成了她的不是了:“可你那時候不是說……不讓我叫你夫子了嗎?”

“我那是……”衛予墨的聲音一下子頓住了,好一會兒才略帶尷尬地道,“你我平輩論交,什麼夫子老師,太生分了。”

晏恣恍然大悟:“你也不說清楚,害我難過了好幾個月。”

“對不起,傳旨的公公就候著我一起走,我要是能和你多說兩句就好了。”衛予墨愧疚地道。

“可你送來的信……都去哪裏了?總不能被人偷走了吧……”晏恣撓了撓頭,百思不得其解。

“我回去問問那個送信的家仆,”衛予墨氣得臉色發白,“難道是他偷懶丟了信不成!”

晏恣潛意識覺得不可能,連忙安慰道:“好了別生氣了,說清楚了就好,我們還像以前一樣,你什麼時候有空回來,我們的宅子給你留著位置呢。”

她正想把洛安山莊的來龍去脈好好和衛予墨說道說道,有個聲音冷不丁地從她身後冒了出來:“你們倆在聊什麼?”

她回頭一看,霍言嵐和霍言祁兩兄妹正站在她身側的廊簷下,一個巧笑嫣然,一個則麵無表情,就好像別人欠了他十萬兩銀子似的。

晏恣剛才那不舒服的勁兒還沒過去呢,懶得理霍言祁,隻是低下頭來衝著霍言嵐招手:“快過來,我帶了禮物給你。”

霍言嵐拎起裙擺剛想往下跳,忽然看到旁邊的衛予墨,隻好蓮步輕挪,緩緩地走到晏恣身旁,略帶興奮地道:“什麼禮——”

話音未落,隻見晏恣猛地抬起頭來,用力一吹,一條長長的紅舌頭驟然出現在霍言嵐麵前。

霍言嵐尖叫了一聲,驚魂不定地跳開兩步,隻見晏恣帶著一個青麵獠牙的軟皮麵具,呲著牙衝著她樂。“好玩吧?這舌頭一吹就會變長,嚇唬人最好了。”

霍言嵐朝四下一看,劈手便奪過那個麵具,咬著嘴唇吃吃直笑:“你從哪裏找來的,我怎麼從來沒見過。”

兩個人交頭接耳說著悄悄話,衛予墨則和霍言祁點頭致意,他們倆一文一武,同殿為臣,又同是梁元帝跟前的紅人,碰麵的時候不少,不過,霍言祁性冷,衛予墨也不善拉幫結派,沒有了晏恣的熱絡,兩個人在一起說的話,加起來還不如當初一起蹴鞠的時候多。

等晏恣和霍言嵐說完回過頭來時,便看到身後兩名男子一左一右,一玄一白,一冷一暖,簡直成了園子裏一道獨特而又靚麗的風景,引得路過的女子頻頻回頭。

霍言嵐眼珠一轉問道:“這位……是不是狀元郎衛郎中衛大人?”

衛予墨有點詫異,拱手行禮致意:“正是在下。”

“方才裕王和裕王妃正在四處找你,看起來很是著急的樣子。”霍言嵐指了指前麵的正廳。

衛予墨猶豫了一下,裕王是梁元帝的弟弟,寬厚仁愛,在朝中素有名望。

“我知道他們在哪裏,你跟我來。”霍言嵐自告奮勇地說著。

衛予墨沒法子,隻好對晏恣說:“我去去就來,你等我片刻。”

霍言嵐回頭朝著自己的哥哥眨了眨眼,領著衛予墨走了。

四周一瞬間有點安靜,晏恣低頭專心致誌地玩弄著一顆小石子,霍言祁隻能看到她那頭烏黑的頭發,幾縷發絲隨著她的腳輕輕擺動,撩得他的心頭一片柔軟。

“相到中意的姑娘了嗎?”

“怎麼不和我說話?”

兩個人幾乎同時開口。

晏恣撲哧一樂,抬起頭來:“和你說話的姑娘多著呢,不缺我一個。”

霍言祁愣了一下,解釋道:“剛才那個是大殿下的表妹,她喜好舞刀弄槍,想要請教幾個射箭的竅門。”

晏恣了然地點了點頭:“原來如此,是不是還問你何時有空,請你親自指點一二?”

“你怎麼知道?”霍言祁奇道,“順風耳嗎?”

晏恣瞪了他一眼,悻悻地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傻子都能看出來吧?”

霍言祁正色道:“我和她說好了,派了南衙禁軍的神射手親自上門教她。”

晏恣忍不住悶笑了起來。

“你呢,和予墨在聊什麼?”霍言祁佯作不經意地問,“你不是說他不理你了嗎?”

“誤會,都是誤會。”晏恣快活地解釋道,“予墨送給我的信不知道被誰偷走了,我們倆和好啦。”

霍言祁心裏略略不舒服了起來,嘲弄地道:“一點小事就高興成這樣。”

“我是小人物,和你們大人物沒法比。”晏恣俏皮地衝他做了個鬼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