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老婆婆走了。
她沒有提走栗燈。
二舅婆糊裏糊塗地就打著燈回去了。
阿爹和阿媽正等著她吃飯。看到二舅婆提著燈籠回來,阿媽劈手就奪了過去。燈籠晃來晃去,光卻連絲毫忽閃都沒有。
“不是油燈,也不是燭火。”阿爹說。
“哪裏打來的這麼個稀罕東西?”阿媽問。
看到他們嚴肅的樣子,二舅婆又急又擔心,哭了起來:“花屋屋裏……繡花……天黑?老婆婆……打著燈……借光……要還……”
這麼斷斷續續的,阿爹和阿媽聽了好幾遍,才弄明白事情的經過。阿爹拿著栗燈就要去還給老婆婆。
月亮已經上來了,月光照出山嶺起伏的曲線,一座連著一座,一座疊著一座。茂盛的山林貼著山嶺,藏在深深淺淺的曲線裏。
阿媽歎了口氣。
“吃飯!”阿爹一轉身,進了屋子,“還就還,白天有日光,夜裏有月光,火把有火光,油燈有燈光,光嘛,到處都是到處都有,還一些光算什麼。吃飯吃飯,吃飽了啥事都能辦。”
二舅婆眼淚都沒擦,就撲哧笑出來。
阿媽也笑了:“走走走,吃吃吃。”
阿媽煮了粥,還把玉米粒揉進糯米粉裏,粘上芝麻,炸了一大盤玉米球。
“好香!”二舅婆拿了個玉米球咬上一大口,含含糊糊地說。
“能不香嗎,你阿爹傍晚才從山嶺嶺上掰回來的玉米棒子,多新鮮!”
阿爹在山嶺嶺上開了一片地,種
了玉米,還種了南瓜。
“山嶺嶺,太陽曬得久,種出來的東西格外香。”他說。
真的是這樣。山嶺嶺上剛掰下來的玉米棒子,剝下玉米皮,啃上一口,那清香!再吃屋後玉米地裏的玉米,就覺得有些“水水的”,味道不幹脆,不夠甜。
吃上幾個玉米球,二舅婆心情好起來。
“這燈……”
“栗燈。”二舅婆打斷阿媽的話,說。
“什麼?”
“栗燈。”
“什麼栗……”阿媽突然明白過來,抬手就在二舅婆頭上敲了一記,“有名字的東西你也敢往家裏帶!告訴過你,有名字的物件就有來曆,來曆不清楚不能往家裏帶!”
對對對,這會兒二舅婆想起了,“有名字的物件有來曆,不能隨便往家裏帶”,阿媽就是這麼說的。可是已經晚了,帶也帶回來了。
她可憐巴巴地看著阿媽。
阿媽瞪了她一眼,把栗燈提過來。
栗燈發出柔和明亮的光,比日光涼,比月光暖,屋子裏有著一種從沒有過的明亮。不管是被柴火熏黑的燉罐、竹片已經被磨得光滑細膩的老竹籃、凳腿被修過的長凳,還是散落下來的木柴,或者是籃子裏的玉米、牆角的小南瓜、曬幹的花生、掛在梁上的成串的蒜頭和辣椒,都有了一種瑩瑩光彩。
二舅婆清清楚楚地看到長凳上的那朵小花。
那還是她七歲那年的事情。阿爹用林子裏倒下的一棵大樹做了這條長凳。長凳散發出樹木的
香味,讓她想起那片林子。林子裏有一片野花,花朵就拇指那麼大,每次雷雨過後都會散發出濃鬱的香味。她拿起阿爹的鑿子,在長凳上刻下了這朵花。
多少年了,她都忘了曾經刻過這麼一朵花。
“真是個寶貝。”阿媽說。
“連燈骨都沒有。”阿爹說。
燈籠要有燈骨,在燈骨上才能糊燈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