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崽
1.黑狗曾經是一條獵犬,一條擁有野狼血統的本地狗。
五年前的某日,獵犬虎丫在離村不遠的山間邂逅了一條孤狼。
那條剛被逐出狼群、開始獨立生活的大公狼正急於尋找伴侶,健壯的母獵狗博得了它的好感。於是,當虎丫勇猛地狂吠著試圖攻擊它時,公狼隻虛晃一招,立即返身鑽入樹叢。
虎丫信心大增。“汪,汪汪!”它一邊發出求援警報,一邊奮力追趕。
公狼一再回身應戰,但每次都一戰即潰。三五次交鋒之後,虎丫被引進濃蔭蔽日的密林。
逃奔的公狼越跑越慢,一條後腿好像還瘸著,更顯得不堪一擊。虎丫奮力一躍,從側後撲過去,就輕易將它摁倒在地。
戰敗者呢呢喃喃,似乎求饒。
一向孤傲的虎丫忽然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情境,恍如一道潛藏於心靈深處的感情之門豁然洞開,迸發出五彩靈光,令它周身血液歡快地奔湧沸騰。敵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親切和愉悅。它終止了撕咬,也不再狂吠,忘乎所以地跟那頭比它高大得多的野獸玩起了摔跤,玩起了追逐逗鬧的遊戲。
從那一天起,虎丫有了一個異類夥伴。
虎丫常常趁夜深人靜遠離村寨與孤狼幽會,它們漫山遊蕩,共同捕獵。但隻要公狼流露出潛入村寨攻擊牲畜的企圖,虎丫立即與之翻臉。它會凶狠地牙嘶吼,將公狼逼回林子。
迷戀著那條公狼的虎丫
並沒有把自己當作狼。
它的行為居然瞞過了主人。
唯一不能隱匿的,是母獵犬一天天膨大的腹部。山村有不少獵狗和看門的家犬,母狗懷孕純屬自然,再尋常不過了,主人根本沒懷疑到野狼身上。
直到那個早晨,失蹤了兩天的虎丫回到家裏,肚子明顯地凹陷下去,主人心頭才掠過一絲不安。
正常情況下,依戀人類的家犬,產崽時不會離開家園;而一條受野狼引誘的母狗,則很可能繼續被誘惑,像真正的母狼那樣,將子女產於野狼幫助它挖掘的洞穴,讓那些混血小崽子成為狼族的後備力量。
山裏人懂得不去傷害受到保護的野狼。對與狼同流合汙、引狼入村為害,並且為狼產下後代的母狗,卻絕不輕饒。老輩人留下話:那是受狼精靈蠱惑而反叛人類和狗族的“犬妖”啊。從古到今,這片大山裏但凡成了“犬妖”的母狗,沒有一個能逃脫死刑的懲罰。
擔心虎丫走上那條不歸路,老主人趁一個月明之夜,悄悄跟蹤匆匆離家的虎丫,沿著一條溪穀進了山林。
2.月下的山野一片靜寂。虎丫穿過一片油鬆林,直奔對麵山坡下一個新掘的土洞裏。
隱隱聽到幼崽的呢喃——果然,虎丫按母狼的方式產下了它的第一胎幼崽,一窩真正的“狼狗”。
老主人端起獵銃對準了土洞口。他打算喚出虎丫即行擊斃,然後再去處置那些狼崽子。這當兒
,一條高大壯實的狼叼著獵物走近了土洞。
虎丫的咆哮從裏麵傳出。
公狼遲疑片刻,放下咬死的野兔匆匆離去。
虎丫出洞進食。它腹部的奶頭上吊著一隻跟它一樣黑不溜秋的幼崽,看來這窩就生了個獨子。如果是正常的狗崽,獨生子必定受到格外的重視,“一龍二虎”哇,獨生狗娃兒很可能長成特別強悍的獵犬。
可惜這是個狼種!
老人歎息著放下武器。這一銃打出去,將毀掉兩條無辜的生命。他何嚐不認為虎丫跟那小崽子同樣無辜!母狗就不能有“擇婿”自由嗎?既然村中凡狗它一個也瞧不上,為什麼不能選擇更強者呢。
然而它犯了家犬的“族規”,觸犯了自古以來這一帶山裏人為家犬製定的刑法,更是讓他這個年尊輩長的老獵人丟盡了臉麵。
虎丫必須得死!
獵銃重新端平指向母狗。虎丫似乎有所覺察,它迅速叼起吃剩的野兔,拽著小黑崽子縮回了土洞。
主人完全可以喚出虎丫,再瞄準開火執行“死刑”。可是猶豫再三,老獵人終於沒有走出那一步。
他實在不忍心殺死他親手養大的獵狗。也許,這對母子能僥幸逃過一劫——再過一兩個月,等虎丫把那隻非狼非狗的崽子養大點兒帶回家中,就不會引起眾人的懷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