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母女搭配,打架不累(3 / 3)

那麼為今之計,唯有……

她抽出一張符紙,咬破指尖以血代墨。一息之後,符咒微微發亮,她這才輕喚道:“有棲。”

符咒熒光更盛,一道稍顯稚嫩的少年音色憑空響起:“屬下在。殿下,有何吩咐?”

“你們現在何處?離洛陽多遠?江梳寒可在你身邊?”

“屬下如今正在城外驛站,距洛陽不足二十裏,明日便可到達。至於江公子,屬下奉殿下之命護其身側,未敢有離。現下公子已回房歇息,殿下可是有事要尋?”

“不,我要你……”

燭光煌煌,在少女白壁砌成的頰側舔出抹緋紅,與觀音像上剝落的彩漆遙遙相望,仿佛一首對仗工整的格律詩。

聞茵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我要你,殺了他。”

第三章 廢儲

行至朱鑾殿外,正是五更天未曉。

宮燈灑下的光暈勾勒出幾位朝臣的身影,聞茵老遠看見其中一人,剝開兩顆渴睡的眼,勉強挽起個笑蹭到那人身邊去。

“思燕姐姐。”

女子將手中玉笏撥到一邊,轉過頭看過來的瞬間,仿若明珠出匣。

眼前麵容清婉的女子便是當今吏部尚書兼翰林院掌院,勞思燕。

前朝承禧年間,勞氏勞庭芝曾官至右相。

奈何靈帝好大喜功,九州烽煙四起,仍下令征民開鑿珍貴礦石建造皇家行宮,勞庭芝上書諫言,卻惹來殺身之禍。

承禧十六年,勞思燕尚在繈褓之中,還沒能哭出幾聲,便隨其母一同被沒入掖庭,充為奴隸。

好在女帝登基後大赦天下,又改舊製,著女子亦可入朝為官。鴻明十年,勞思燕高中狀元,舉世嘩然。

而後更憑借絕世才智深得女帝恩澤,政績卓然,平步青雲,成為名副其實的股肱之臣。

坊間盛譽:

“不事蠶桑事卿相,瓊林怎囚奔燕忙。

紅袖空老木蘭香,笑把婚契題金榜。”

當今女帝廢宰相而設內閣,拜三省長官、六部尚書、大理寺卿以及都察院宗憲為常事內閣大學士。

其中,又以都察院左都禦史葛丘生為首輔,吏部尚書勞思燕為次輔。

是以聞茵打小便經常遇見進宮議事的勞思燕。

勞思燕為人和善,憐她年幼,常從宮外捎帶些風車、糖葫蘆之類的玩意兒解悶,偶爾也同葛丘生一並與她傳授功課。

幼時聞茵答不上母皇的考題,每每淚花一湧,小嘴將撇未撇,勞思燕一雙柳眉便率先攢簇,滿眼盡是心疼,轉頭溫聲勸慰冷臉的女帝,才教她免了許多責罰。

聞茵因此同勞思燕十二分親厚,得空便跑去勞府玩耍,入夜還不回宮,非得吵著要摟著勞思燕的脖子才肯入睡。

對此,女帝曾忍俊不禁調侃道:“朕看皇儲如此流連忘返,莫非是效將雛燕子,嫌惡雌雀漸老舊居殘敗,欲離巢而去乎?”

一晃經年已過,眼前女子眉眼如舊,像是被清霧浸透的水墨畫,在初春薄暝裏暈開淺淡的愁思:“殿下今日倒是趕早。”

她說著抬起手來,替聞茵拂去發間晨露。

對於臣子來說這是一個稍顯逾越的動作,但她做的自然,聞茵亦乖乖低下頭,好教她不至於舉得手酸:“我想念思燕姐姐想得緊,寤寐思服、輾轉反側,自然來的早些。”

說著還很是應景地憋出個天大的哈欠,含著點點淚花,看起來煞為可憐。

勞思燕以手掩唇,溫柔一笑:“是、是。有幸承蒙殿下掛心,臣不勝惶恐,每日餐前都得沐浴焚香、頓首百拜才敢動筷子呢。”

聞茵鼻尖皺作一團,哼唧道:“思燕姐姐慣會取笑我。”

寒暄過後,她將手貼在脖頸處取暖,四下環顧一圈,正巧看到一人身披晨露,自墀台下緩步上行。

她眼前一亮,蹦蹦跳跳迎過去:“先生!”

那男子應聲抬頭,還未及攢出一個笑來回應,先望向她不斷搓著臉頰的一雙手。

見狀他變戲法似地,自還未褪去的氅衣下遞來一個手爐,嘴上還不饒人:“怎的不添件衣裳,穿著如此單薄?”

“早起喝了滿滿一盅湯,出門時還發著汗呢,哪知這會子又冷下來了。”聞茵雙手圈住暖爐,餘光瞥見葛丘生皺著眉還欲教訓幾句,忙逮住空子撒起嬌來,“這不是有先生疼我嘛!隻要有先生和思燕姐姐在,哪裏會教茵冷著了呢?”

此話既出,葛丘生無奈地和勞思燕對視一眼,都是搖頭笑開了。

葛丘生此人生的劍眉星目,配上刀片似的薄唇,沒什麼表情時教人想到寥寥數筆的碑文,隻可遠觀。

此時乍然笑開,倒像是春雷過境後冰河解凍的第一聲,草沒馬蹄小荷才露,蓬勃又鮮活。

被這笑容一晃,聞茵正愣神,卻聽殿中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像是裙幔曳地。

她屏息,下意識尋找容纈的身影,還未看清,恰有內侍拖長了調子喊道:“皇上到——”

聞茵最後望一眼午門的方向,轉身同眾臣一同邁入朱鑾殿。

方才進殿,她便感受到一束視線,針尖兒似的紮在麵上,如有實質。

覲見禮畢,她迎著那溫熱的視線抬頭,隻見聞默高坐於龍椅之上,唇角銜著點笑意:“眾愛卿平身罷。”

她聲線平穩,呼吸間烏發環抱的冕旒都不曾搖晃半分。目光隔著粒粒垂珠擲過來,像是美人於水榭上探身卷簾,臨湖觀魚。

“咦?”湖水皺起彀紋,女帝環顧四周,眉心蹙起,“小江愛卿巡撫閬州既畢,今日就該抵京了,怎的還未到?”

眾臣麵麵相覷,俱是疑色。

他不會回來了。

低頭凝視朝服上的龍紋,聞茵隻覺襟喉之地一陣窒息般的絞痛,說不清是慶幸抑或悲哀,隻近乎木然地想。

這時。

殿外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步步有力,不近人情的鍘刀也似。

聞茵似有所覺,回頭看清來人,腦中轟然一聲。

十步之外,晨曦潑地,燙出一個逆光的影子。江梳寒從光暈裏踱步而出,一襲紅衣就日,振袖間掀身下拜:“臣途中耽擱,赴朝來遲,罪該萬死。但請陛下責罰。”

“自蜀川一路北上,小江愛卿舟車勞頓,遲來也是情有可原。”女帝挑眉,“隻是不知這途中耽擱,是所為何事啊?”

“回陛下的話。”江梳寒前行幾步,低眉斂目,“臣今晨出發時,於東街偶遇一對母女行竊,正被扭送衙門。作奸犯科之徒伏法,本是罪有應得,隻是那婦人沿途哭嚎動天,自言本是蜀中織婦,家有布莊桑田,安平富足。不想今歲閬州山洪,布莊傾塌桑田被毀,丈夫也於洪水中罹難。走投無路之下,隻好攜幼女四處乞討,因腹中饑餓難忍,這才心生邪念,偷了兩個肉包子,卻被當場抓獲。”

“古有大禹下車泣罪,臣今思之,驚覺慚愧不已,自忖居位食祿卻無以報效萬民,有愧先賢、有愧陛下,由此心生躊躇,故而耽擱。”

此言一出,殿內殿外,一時落針可聞。

滿室交織的視線之下,江梳寒緩緩挺直脊梁,瘦骨聳如山巒起伏,整個繃作一把拉滿的勁弓:“臣,監察禦史江梳寒,奉旨巡按閬州審理錦屏山崩一案。如今水落石出,天理昭彰,臣具本彈劾工部尚書容纈,賄賂堰官私征民役,罔顧敕令於錦屏山擅采礦藏,長逾十載,以至山體受損不堪重負。須知今次錦屏山崩,非為天災,而是人禍,望陛下明察,議罪論處!”

聲聲在耳有如驚雷擲地,朝堂之上,眾皆嘩然。

這江梳寒乃是容氏幺女容綃所出,自幼認在容緬名下撫養。他如今當眾彈劾自家姑母,豈不是大水淹了龍王廟,好一出大義滅親!

有好事者偷覷容纈的臉色,隻見她下頜緊繃成一條直線,徒留一個生硬的側臉。

女帝一雙鳳目裏光華流轉,盯著江梳寒看了半晌,才悠悠道:“證據何在?”

“臣自領命以來,已詳細取證,現呈上蜀川布政史劉迎等當地官吏口供證詞六十餘份、容纈私賬與往來書信二十餘份,另有蜀地堰官與勞工五人於驛站聽候傳喚……”

“母皇。”

眾人還未從連串的證據中回過神,卻見皇儲倏地斂衽下拜,麵色冷凝:“兒臣有事相告,還請母皇明鑒。”

女帝定定看她一眼:“你說。”

“今次江禦史巡按閬州,茲事體大,兒臣憂其安危,特向母皇求一錦衣衛名喚有棲者暗中隨侍。”聞茵直視龍椅,一字一句地說道,“然自一旬之前,有棲曾來信向兒臣稟告,他親眼目睹江禦史與蜀川布政史私相授予,不知所謀何事。兒臣心有所慮,囑他暗中搜查,不料竟就此失聯。傳信江禦史詢其下落,卻是一封封石沉大海,未有回音。”

女帝以手支額,似是驚訝地一挑眉。

大黎上下皆知,當今皇儲聞茵與伴讀江梳寒感情甚篤,二人不僅是青梅竹馬的玩伴,細算起來,還是血脈相連的親族。

如今這出割袍斷義,著實是出乎意料,連葛丘生都忍不住看了過來。

“不知母皇可否記得,有棲乃是飄零孤兒,七年前為二皇兄所救,這才得以撿條性命。”指甲快要嵌進掌心,聞茵用力一闔目,這才扳過自己的腦袋望向江梳寒,“有棲雖為人木訥,卻從來恪盡職守,不知是何處得罪了江禦史,竟落得下落不明?”

江梳寒終於抬眸看她,碧璽色的眼睛裏神光離合,像是小溪上躍動的光團兒,極輕極快地一顫,撞進她眼底摔個正著。

聞茵手心冒出冷汗。

這無疑是一步險棋。

江梳寒所呈證據確鑿,她無以辯駁,隻好派有棲暗中刺殺,若事成,則可保全容氏一族;若不成,她便趁此倒打一耙。

上一世出嫁前,她曾聽聞劉迎有意嫁女與江梳寒,雖不知最後因何未能成事,但二人之間的合作關係,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隻是可惜了有棲……聞茵暗自咬緊牙關,斂去眸中痛色。

女帝將目光從她眉間摘下,輕飄飄落到江梳寒肩頭:“小江愛卿,可有此事?”

聞茵見狀微一蹙眉,再開口,已是語帶哽咽:“二皇兄生前躬行節儉,所留遺物寥落。唯有有棲,還請江禦史高抬貴手,饒他一條性命,也算是告慰亡兄在天之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