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頭道販子(1 / 1)

柴叔做魚販子有點無奈。早些年,他也是烏蘇裏江漁船上的一把好手,自從患上了腰椎間盤突出,他的掛機船和膠絲網就便宜地處理掉了,每天隻是等在灘上收魚。

把船上收得的魚倒騰到兩公裏外的烏蘇鎮,再轉手賣給縣城來倒魚的二道販子,因此,柴叔一類的人被稱為頭道販子。

他們就像魚兒和水一樣,與打魚的漁民誰也離不開誰。

灘地上的頭道販子有數十個,柴叔是年紀最大的一個。

柴叔販魚一做就是七八年。每年暑假時,上高中的兒子和女兒會來灘上與他們相聚。後來兩個孩子都考上了大學,都在城市裏站穩了腳跟,就動員柴叔兩口子去他們那兒享清福。但柴叔不幹,柴叔說:我這輩子就和魚有緣分,離開魚我就沒意思了。就這樣一直做了下來。

柴叔經常衣衫襤褸,身上的魚腥味總讓陌生人躲得遠遠的。他每天十點才到灘地上收魚,而且總是比別人慢半拍。每有漁船回來,灘地上的一幫人就會呼啦一下擁上船去搶奪。雖說灘地上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就是隻要摸到了,人均有份,但柴叔心裏有數,老相識或老主顧自會把魚給他留著,那是誰也動不得的,別人隻有跟著蹭的份,還不見得能蹭得到呢。

柴叔收魚,靠的是自己秉承的互不欺壓原則。

柴叔從不收雜魚,他隻收兩三斤甚至更大的鯉魚、胖頭魚或者白魚,而且不在乎塊兒八毛的。他也走選魚、砍價、過秤這些環節,但對於住一趟魚棚子的老夥計或老主顧,時不時每斤魚還會多加塊兒八毛的。他倒手給二道販子時也一樣,每斤隻加二十塊錢左右,從不隨行就市亂加價。

收魚的人也要辦執照。柴叔的執照每天都揣在身上。有一次鄉裏一個小幹部看他不順眼,想在收魚資格上揩他的油。柴叔“嘿嘿”笑著說,你等等。結果柴叔翻出了三層塑料布包裹著的執照。

春、秋捕魚季節,柴叔是第一個向漁政、水產部門交納管理費的人。

柴叔閑下來沒事時會喝兩盅,是東北的純正小燒,就用江水燉江魚。那會兒的柴叔一臉愜意。

按說,這樣的日子如果一直延續下去,柴叔的晚年自會有滋有味,雖沒有大開大合的富裕,卻也逍遙自在。但近些年的灘地行情卻像天氣一樣,變幻莫測起來。漁民打到的魚越來越少,灘地上收魚的人卻越來越多。每天灘地上搶魚成了一道風景。

開春時更是亂成一團糟。過去開江鯉魚五斤以上的,漁民賣他六十元一斤,他轉給二道販子七十五元一斤。現在卻是漁民要價七十元一斤,而二道販子每斤加價不到十元。

有一陣兒柴叔魚收得很少,他想觀望一陣,看看江上的行情再說。有幾次,他幹脆坐上了船,沿著烏蘇裏江兜圈子,結果越兜臉越沉,越兜話越少,再收魚時就下意識地歎氣。

最讓人驚訝的是柴叔自此常喝醉酒,醉了酒就笑,就跟人絮叨當年魚兒滿倉的往事,說:那會兒捕魚,都用鋼叉叉,咬汛時魚在青草棵子裏亂撲騰,什麼狗魚黑魚沒人要,鯰魚連狗都不吃,都喂豬!

沒人理會他的話,大家的心情都一樣。於是,便有幾次有心眼多的漁民糊弄他,把在外麵收的養殖的大魚賣給柴叔,柴叔隻瞥一眼就看出來了,喘出的氣就更粗。

不過柴叔也有心軟的時候。每次看見二奎,他的眼神會變得溫和,從來不在魚價上和二奎計較。那次二奎打了幾條大馬哈魚,柴叔明明知道市場上的價格,卻還是按相同的價收下來了。

不過,柴叔也看出那大馬哈魚二奎是怎麼弄來的了。柴叔悠悠地說二奎:心別太貪了,小心讓那邊抓到!

那會兒,二奎臉上的喜色還沒褪盡,回答柴叔說,知道。

柴叔再瞅二奎,問他:啥時和妞兒結婚?

二奎說:我得再攢點錢!二奎這麼說著,臉上的笑容就不見了,把從網上摘下來的綠草恨恨地甩向一邊。

柴叔就長長籲出一口氣,把目光慢慢望向天空,似與遠在天際的老夥計對話。二奎的父親與柴叔是至交,柴叔一直把二奎當兒子看待。

柴叔上灘地收魚的時間越來越晚,去了,也是木樁一樣臉上難見興奮。

結果有一天就出了一樁事。有漁民打到了幾條鱘鰉魚,拿到灘地外秘密交易,結果管事的認為有人走私,就在公路上設卡堵截。

柴叔倒魚時,自然就撞到他們的槍口上了。

柴叔辯解他不是走私魚的。他們應該認識他的,他身上有收魚執照。但管事的人哪管他那麼多呢,硬是把他帶走了。

柴叔再回魚棚子人就變了樣,跟誰也不說話,而且連著幾個晚上往灘地上跑,去了一站就是幾小時,老伴嚇得後來幹脆跟在他身後。柴叔就對著夜幕下的烏蘇裏江歎氣,老伴也跟著歎氣。

不聲不響的,柴叔和老伴告別了灘地。有人說,那天早上撞見了他們倆,柴叔一步三回頭的樣子。

那之後,灘地依然熱鬧。頭道販子們偶爾會想起柴叔,都猜測離開魚的柴叔會幹什麼營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