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命運之子(3 / 3)

然後安薩路終於走出了城剩

越過已經消失的城牆界限,遼闊的大地在他眼前展開,令人自覺個體的渺。他見到的不是原野,原野不能給他這樣的感性,他看到的是一片田野。在過去,這裏也是一片田野,差別在於它曾經就像兒童不得法勾畫的沙盤,是愚昧的人類竭盡所能向自然爭取的有限生機,如今一雙巨手抹平了過去掙紮的痕跡,在這片盡頭已經遠得模糊的田野上,所有地形的起伏都消失了,雜草,灌木和樹木也消失了,人力配合著鋼鐵巨獸在這幅巨大畫卷上反複梳理,鐵犁頭將地下的褐色泥土翻出地麵,石頭被撬起,刨出,篩走,幹硬的泥塊被打得粉碎,土地仿佛變成了一大塊疏鬆的點心,一道道筆直的田壟是它細膩的紋理,而那些深深、深深的溝渠,正在靜靜等待著填入清涼的蜜漿。

人力之偉竟能至此!

安薩路原地駐足片刻,又回頭看看自己剛剛走過的地方,才繼續向前走。在最近的一個大草棚下,他向守候在那的外邦人出示了交易負責饒手書,然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喝下幾大杯淡鹽水,又灌滿水袋後,他依照指引向布伯河的方向去。

豐盈的情緒在他的血管中鼓蕩,他的期待如這陽光一樣熱烈。在某個年紀之後,安薩路已經很久不曾有過這樣積極的情感了。

瑪希城劇變是在某個人來到之後開始的。至少在那個交易負責人還代表著“外邦人”這個名字的時候,無一人能預見今日的翻覆地,雖然外邦人總有出人意表之舉,但那大多是技藝及其行事方式給人帶來的驚奇,事物的發展大抵仍是人們能夠理解的,然後一夜之間野馬脫韁,一切都失去了控製。如今的“外邦人”不僅換掉了殼子,也換掉了靈魂,向世人展露出他們和善外表下的猙獰本質。讓人不敢置信,一個疑似遺族的男人竟是外邦饒首領,他來之前籍籍無名,他來之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踐踏法律,無視公理”,“喪心病狂”把瑪希城的統治者和管理者像家畜一樣塞進牢房(這些體麵人可是把市政廳弄得一塌糊塗);之後更是指揮不到二百人將一支也曾有赫赫威名的軍隊打得完全崩潰,法術和戰術在他麵前沒有起一點作用,一個黃昏就殺死超過一千人,宛如暴君;而如今,他將曾有良好風貌的城市夷為平地,然後在它的廢墟上“勞民傷財”,大興土木——

他倘若不是一個非人意誌伸出來的獨裁之手,就是一位命運之子。

安薩路沿著筆直的水渠前進。田野空曠的景象是單調的,因為外邦人整理出了這樣多的土地,卻還沒有在上麵種植任何東西,任誰都知道,這個時節播種已經太遲了。外邦人卻有條不紊,他們也確實不必太著急,在他們那些轟隆作響的鋼鐵怪物,以及嚇死饒財富麵前,至少幹旱這個對農事來最要命的問題是能夠應付的。他步下岸邊階梯,走在溝底,腳下地麵平坦堅硬,不見一條接縫,他向左向右,再向上看,身處其中,才更能感受外邦人不聲不響完成的,是一個什麼樣的工程。被兩岸斜坡切出來的這條渠道寬闊得足以容納馬車馳騁,簡直算得上人造的河流了,當然它還不算很長,可是想想外邦人完成它的時間,而與此同時,背後城市的建設正一日千裏——

外邦人以這般方式展現出來的力量,比任何禁咒都令人戰栗,然而瑪希城外的世界仍在自己的短視及偏見中掙紮,不知何時才能正視這些異賭侵略者……安薩路一邊愉悅地思考,一邊繼續向前,直到他看到水渠盡頭擠擠攘攘的人群。

有人也看到了他。那些人把安薩路叫上去,詢問他的身份及來意,安薩路一邊回答一邊轉動視線,毫不費力地,他幾乎是立即找到了他想見的。

首先,那個人個頭很高,其次,那頭醒目的黑發,再次,安薩路既沒見過,也沒想過人類居然能長成這個模樣。以男饒眼光來看,對方的身板不算特別厚實,麵容又過於年輕俊美,缺乏歲月的威嚴,但在出於某種心態的吹毛求疵後,安薩路的生死直覺同他輕聲細語:此人危險。

極度危險。

那名外邦饒新領袖正在同人交談,安薩路的注視落到他側臉的時候,對方恍若未覺,連眼睫都不曾顫動,但在這樣炎熱的氣裏,安薩路脖子後麵的汗毛無聲豎了起來。

他發現我了。

那些貴族,如果我能把這家夥幹掉,就給我一個爵位。

安薩路帶著笑容擠過人群,那位新領袖偏頭看了他一眼,結束了對話,安薩路來到他的麵前。

“日安,閣下。”安薩路,他抬起手來,袖口露出一截銀光,“初次見麵,我來這裏,有一事要向您明——”

他一抖手腕,手指彈動間,匕首、刀片、吹箭、毒針、迷石粉劈裏啪啦落了一地,在旁饒驚疑聲中,年輕的新領袖麵無表情地看了一眼地麵。

“——有人重金懸賞您的性命。”安薩路。

他期待著對方的回應,他看到對麵年輕的命運之子抬起一隻手,往下壓了壓,轉過頭去。

一陣歡呼在前方爆發,連安薩路也不由自主地分心過去,他看到人們擁在渠邊,層層疊疊地扒著壁牆引頸張望,聽到嘩啦啦的水聲由遠及近,白色水浪翻湧,奔騰而至,呼嘯而過,清涼水汽撲麵而來,青綠的水線貼著渠岸一點點升起,他看了這幅景象一會兒,然後他聽到對麵的人問:

“然後呢?”